第八章 天下三分 八十四 欲谋其国先疏骨肉
姬雪回到邯郸,待她说完赵高口信,赵括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秦国大局已定,老夫即刻启程赶回郢寿!”
“北楚再无战事,公子何须亲往?遣一上将坐镇便是。”姬雪不解地问道。
赵括摇了摇头:“雪妹此言差矣!楚赵结怨已深,今项梁拥立昌平君为新楚王,整军备武,图谋再起,老夫料定十年内两国必有一战。江东子弟骁勇无敌,故不得不防也!”说罢,赵括来到姬雪身后,伸手轻轻搂住她,附耳低语道,“雪妹随我征战多年,且刚从秦国归来,着实辛苦,此番不如留在邯郸,就不必再去了。”
“不!姬雪立誓永伴公子左右,岂可食言?若公子不允,姬雪宁愿一死!”姬雪转身紧紧靠在赵括怀中,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好吧。”赵括本就是言不由衷,见姬雪说得如此决绝,他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赵括于是让姬雪打点行装,准备启程,然后独自一人驱车前往王城向赵王辞行。不想在宫门外,竟意外撞见了刘邦。刘邦如今正是赵王嘉眼前的大红人,不久前因老内史病逝,赵王嘉更破格让刘邦补了缺,使其名正言顺地步入了赵国庙堂。
“呦!马服君!老大人!”一见到赵括,刘邦忙不迭地迎上前来,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是内史大人。”赵括站在车上礼节性地拱了拱手,不冷不热道,“老夫急事入宫,恕不奉陪,烦请大人自便。”
气氛一时僵在了那儿,刘邦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他还是很快恢复了常态,立刻满脸堆笑地退身让出道来:“自然,自然,老大人请。”待赵括车驾走远,刘邦猛然收敛笑容,狠狠地呸了一声,然后转头拂袖而去。
随着难民陆续归来,北楚大地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景象。旬日后,当赵括与姬雪再次回到郢寿,几乎已然看不到数月前那场战争所留下的痕迹了。
就在两人带着数名护卫策马走过街道的时候,一位带着小女孩的中年少妇突然引起了姬雪的注意。姬雪回头凝望了片刻,眼见母女二人渐行渐远,她急忙勒马转身,朝着身旁的护卫吩咐道:“快,将那对母女请来!”
“雪妹,怎了?”赵括莫名其妙地回过头,顺着姬雪目光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见着。
没过多久,众护卫就将那对母女带到了姬雪面前。
“小双?果真是你!”姬雪低头仔细一看,当下再无迟疑,她欣喜地跳下马背,上前一把搂住了少妇,原来这位少妇就是当年在阙与峡谷中与姬雪相依为命的小双姑娘。
自从那日赵括离去,姬雪便将小双托付给附近一家熟识的猎户,随即也跟着下山去了,不曾想此番一别,相隔至今竟整整过去了三十年。
二十年前,猎户一家尽数死于战火,只剩小双一人独自流落到吴中沭阳,饥寒交迫间,多亏一位名叫虞和的公子及时相助,方才幸免于难。为了报恩,小双于是嫁给了虞和,生有一子,名叫虞子期。六年前又产下一女,取名虞妙弋。没曾想祸不单行,女儿才刚刚一岁,虞和便骤然染病身亡了。了无依靠的小双只好带着一对儿女再次离开沭阳,来到郢寿投奔与虞和有八拜之交的左将军项梁,时至今日,已是第五年了。项梁视虞子期如己亲生,将其带入军中磨砺,后来淮北兵败,虞子期也便跟随着项梁一同退往了江东。
听完小双的遭遇,姬雪不禁感慨万分:“这些年却苦了你,不如随我回府,不必再走了。”
“谢过姐姐,然项将军大恩与我母女,今又有期儿书信前来,妹妹岂能不去?且厮守亡夫坟前实乃妹妹此生唯一心愿也,恳请姐姐见谅。”小双抹去眼泪,朝着姬雪与赵括分别作了个揖,然后牵起女儿的手,转身匆匆离去。
望着母女二人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背影,姬雪心如刀绞……
而就在姬雪离秦当夜,大秦中车府令赵高的府邸内亦是灯火通明。
“赵成何在?”赵高面色阴沉地靠坐在书房的软榻上,手中一卷竹简,正烦躁地不停敲打着软榻边缘。这野小子不知又跑哪厮混去了,管家已然出去找了整整一个时辰,可直到现在却仍是半点消息没有。
就在这时,一位白面无须的年轻人急匆匆地从书房外跑了进来:“在……在在!小弟在此!大哥有何吩咐?”
其实赵成原是赵高少年时在赵国的玩伴,后来赵高与嬴政母子一同去了秦国,两人也随即失去了联系。直到不久前的一天,赵高府邸前突然出现了一位衣衫褴褛的流浪儿,此人就是赵成。
当时赵高微笑地拍着赵成的肩膀,热情地将他拉进府中,并告诉他从此不必再四处流浪了,往后他赵成便是自己的亲弟弟。赵高的话把赵成感动得是稀里哗啦,他当即对天起誓,永生不负赵高。很快,在赵高的安排下,赵成顺利进入了国尉府,虽还只是一介小吏,但却比从前流浪乞讨的日子不知强上了百倍。
见到赵成,赵高微微张了张嘴,却并没有说话,直犹豫了许久,方才挥手示意赵成靠近自己,附耳低语了一番。
赵成听罢,顿是一脸欣喜:“大哥原是王室宗亲,可喜可贺也!”
“贺个鸟!此事万一泄露,定是杀身之祸!蠢!笨!”赵高气吁吁地将攥在手中的竹简狠狠地敲向赵成脑袋,呼哧了半晌,赵高突然发问道,“你且说,吾夺秦王之位,可有胜算?”
“哥要做秦……秦王!”赵成吓得差点没趴下。
“没出息!平时鬼点子不少,关键时却尿裤子!要汝何用?”赵高气恼地直摇脑袋。
“大……大哥,小弟似有一计,不知……不知可行否?”赵成支支吾吾地重新凑上前来。
看到赵成这副模样,赵高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有屁快放!吭哧个鸟!”有时候赵高真后悔自己,怎么就会认了个这般百无一用的弟弟。
“小弟愚见,欲谋其国,必先疏其骨肉。”赵成挠着脑袋,犹豫地说道。
“哦?”赵成的话令赵高眼前骤然一亮,他赶忙坐直了身子,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如何疏其骨肉?快!且给我细细道来!”
见自己的主意第一次得到赵高认可,赵成顿时来了精神,他一脸讪笑道:“骨肉者,至亲也!长公子扶苏年已十六,机智聪颖且刚毅果敢,吕政百年后,其必袭大位!大哥心腹大患莫过此人!若能使离间之计,令其远离咸阳,他日旦生变故,扶苏势必鞭长莫及,无可奈何也!”
赵高赞赏地点了点头:“嗯?妙!妙也!不想吾弟竟有如此谋略!难得!难得!”说罢,赵高霍然起身道,“事不宜迟,吾即刻入宫!”
“可……可此时已是亥时……”赵成望了眼天色,惊诧地提醒道。
“深夜觐见,方显所言分量!”赵高随手接过赵成递来的官服,得意洋洋地说道。
在东偏殿王书房中,嬴政召见了赵高。大礼过后,赵高便迫不及待地将近些时日,朝野上下对秦王的抱怨之辞添油加醋地禀报了一番。赵高知道,公子扶苏生具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只要能够激怒秦王,使其大开杀戒,公子扶苏必不会坐视不顾。到那时,自己再在秦王面前稍加挑唆,扶苏立马就得滚出咸阳。
事态的发展果不出赵高所料,嬴政听罢顿时火冒三丈,他急召廷尉毕元连夜入宫,命其迅速在咸阳城及各郡各县中广布密探,旦有议论秦王秦政者,尽数抓捕入狱。
不出旬日,秦国郡县的各个大狱中就已然人满为患了,粗略估算,竟足足抓了两万余人,其中还包括好几个的官吏大臣。
“岂有此理!”听完廷尉毕元的禀报,嬴政大感吃惊。
“此案如何发落,请大王明示。”如此多人涉案,毕元真不知该怎么处置了。
“秦法煌煌,诋毁秦政,当以何处,汝莫非不知?”嬴政冷冷地问道。
“这……”毕元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望向秦王。
“说!”嬴政重重地敲着王案。
“依……依律当斩……”毕元吭哧地回答道,豆大的汗珠顿时从他的额上滚滚落下,“法不责众,恳请大王从轻发落!”毕元根本不相信秦王真会将这两万之众斩尽杀绝。
“一个不留,杀!”落下此话,嬴政径直转身而去,只丢下毕元一人呆若木鸡地伫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