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云清

第2章 云清

回府的路上,阿七放慢马速凑到小乞丐昏睡的马车旁,对着驾车的人赞叹:“这小乞丐看着瘦骨嶙峋的,没想到竟然能和两个大男人硬拼那么长时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瓢泼雨势下,阿四冷着脸折断阿七打在自己脸上的蓑草:“一脚就能踹飞了一个一个男人,这小姑娘定是个练家子。”

阿七一手扶着蓑衣往另一边抻了抻,嫌弃地瞅向阿四,切了声反问:“练家子能到街上当乞丐?”

阿四没有说话,阿七仍在计较之前的事,口中小声嘀咕着:“街面上那么大的动静,殿下还让咱们去警告周围的店家不乱说话,不就是一个小乞丐,哪里值得殿下为她如此大费周章?”

“也许,”阿四目视前方,盯着水坑里被雨水滴落出的点点涟漪,不由回想起小乞丐被两个男子压制得不能脱身时仍旧不屈的眉眼,片刻后,他平静地开口:“是因为她足够坚韧吧。”

一个识趣的女子在面对恶人时不过是想要自保,却被对方逼得不得不出手相抗,明明看起来那么不堪一击,却在那时候展现出了令人震撼的爆发力。

即便见多识广如殿下,想来也应该没见过如此智勇双全的姑娘家吧。

……

众人回到王府时雨势犹盛,傅明达令人将小乞丐带下去沐浴更衣,自己回了书房处理政事。

他半月前奉旨到千秋运河视察河道,今日才刚回城,案上积压了今天一整天堆积下来的公文。

书房外也候了不少官员等待向宁王回禀公务,雨越下越大,书房外的官吏却有增无减,进进出出地好生热闹了半天。

直到傍晚时分人群才散去,明达按着额角走出书房,宁王府的管家李黎迎上前禀报:“殿下,那位姑娘已经醒了。”

明达一壁向前走一壁随口问:“可请太医看过?”

“看过了。”李黎忙道:“手脚上大多只是外伤,额头上的伤口也能恢复。只是那姑娘手心上的伤似乎有些难办。”

明达仔细回想了一下,并不记得小乞丐何时伤到过手,好奇之下便决定去看一看。

宁王府虽大,但大多数院落都空置着还未及收拾,所以管家暂且将小乞丐安置在明达的居所明风堂的东厢房暂住一晚,待明日再做安排。

进门时房间里有名唤作惠然的丫环照看着,见明达进来立即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明达起初不解其意,但当他走近床榻,看到床上女子的面容时才隐约明白过来。

因为先前被络腮胡再三撞伤额头,小乞丐的额上留下了不浅的伤口,太医小心地帮她清理了伤口,额上覆着一层白色的布料,更显得她一张脸憔悴娇小。

虽称她是乞丐,她的脸色却没有一点乞儿的干枯发黄,反而白皙莹润如羊脂玉,琼鼻小巧,红唇娇艳,脸上的每一处都精致得过分,细致出众得不似真人。

眼前丽质天然的女子竟是之前满面尘垢的街头乞丐,若非仍存一两分理智,明达几乎要转身去问看护的奴婢榻上之人是否被掉了包。

深吸一口气,他侧头询问:“管家说她手上受了很重的伤?”

“是的。”惠然走上前翻过床上人的手,将她右手上的纱布轻轻拆开,露出里面深可见骨的伤口。

明达只看一眼就拧紧了眉。

身为军旅之人,倒不是没有见过重伤之人的伤情,只是这样深的伤口出现在一个皮肤娇嫩的小姑娘身上未免有些骇人。

“奴婢伺候这位姑娘清洗伤口时发现她手里一直攥着一块带着尖儿的石头,也不知是做什么的,因攥着的力气极大,又一直不肯松手,所以才会伤的这样深。”惠然又小心翼翼地把纱布缠回女子的手腕,力道很轻,生怕弄疼了她。

但即使再小心,床上的人眉间还是现出一道浅浅的沟壑。

美人颦眉简直让人见之心痛,惠然无所适从地看向明达:“殿下,这……”

明达又走近两步,床上之人蹙着眉头,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却还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副痛苦煎熬却极力忍耐的模样。

明达犹豫着唤了一声,“姑娘?”

原只是试探地一声,但没想到他话音落下,对方细长的眼睫竟真的颤动两下,然后徐徐睁开了双眼。

女子眼眸洁净,澄澈的仿佛一眼即能看到底的清泉。

本来阖着眼时便已是罕见的天姿国色,此时她睁开眼的样子更是动人心弦。

“姑娘你醒了。”明达笑了笑,垂眸对上她清亮的眸子,“你身上受了伤,太医已经给你包扎过,你先别乱动,免得碰到伤口。”

女子眼神迷茫,对上他温和的俊脸,抿了抿唇问:“你是谁?”

“我叫傅明达。”

女子眨了眨眼,仿佛清澈溪水荡起浅浅涟漪:“是通明疆毅,世故洞达的明达吗?”

明达一愣,片刻后笑着点了点头。

女子笑容渐敛,须臾又问他:“那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这姑娘的问题好生奇怪,她自己的名字,难道不是应该只有她自己最为清楚吗?

惠然这样想着,抬起头便对上了殿下同样带着惊讶的目光,明达神情微怔,凝视着床上人精致的面庞:“姑娘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女子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唇瓣又紧抿到一起,再不肯多说一句话了。

明达无从打听,只好让惠然好好照看,明日再来探望。

纤纤弱质的小姑娘半靠在床上,抬眼看着头顶淡蓝色的床幔,沉默着抓紧了被角。

……

天蒙蒙亮时窗外飞来了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清脆的鸣叫声搅和的明达难以成眠,他按着额角从榻上起身洗漱,披上外袍出门时才瞥见院中的那道瘦小的身影。

雨后的空气潮湿,庭下被暴雨欺凌过的花草都蔫蔫地垂着头,晨起的冷风拂过女子消瘦的侧颜,无端端惹人怜惜。

明达关门的动作顿了一下,抬步走了过去。

天还没有大亮,昨儿又折腾得有些晚,偌大的王府仍处在一片静谧之中,明达没有刻意放轻脚步,所以女子几乎是立马就察觉到他的到来。

她回过头,和已经站定在石桌边的明达对视,没有说话。

明达表情柔和地朝她点了点头,出声询问:“起的这么早,是下人没有照顾妥当吗?”

“惠然照顾得很尽心,是我自己没休息好。”

昨晚药效才刚开始发挥作用,酸酸涩涩的痛感折磨得她不得安眠,一整晚休息的时间连一个时辰都不到。

不必她说,明达已经留意到她眼底淡淡的青黑。

“早膳后我再让人请太医来为你诊治,看看有没有什么止疼的外用的药膏。”

女子垂着头坐在石凳上,闻言徐徐低下脑袋,缄口未语。

明达试探着坐到她对面,目光带过她巴掌大的小脸,迟疑着问道:“你昨日是说,你不记得自己是谁对吗?”

他神情平和,目光亦很真挚,女子掀起眼帘瞟了他一眼,又快速地垂下,而后似下了很大勇气似的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他:“你愿意帮我吗?”

“若是我能力所及,自然可以。”明达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姑娘是想我帮你找到你的父母亲人吗?”

“找不找得到亲人,倒也没有那么重要。”看起来只在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苦恼地撑起了下巴:“我只想知道自己是谁。”

明达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叫明达,昨日照顾我的婢女叫做惠然,府上的管家叫李黎,你们都有名字……只有我没有,我甚至都不晓得自己姓什么。”

她的语气有些强撑起来的欢快,但更多的还是低落,合上她低垂的眉眼和楚楚可怜的面容,让人不自觉心生怜惜。

明达想,美貌果然是人间最大的利器。

“姓名只不过一个代号罢了,有与没有,姓什么叫什么都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你看你现在看见我只能一口一个姑娘地叫,叫的多了你叫着不习惯,我听着也不舒服。”

她不说明达倒不觉得,现在她话一出口,他那声姑娘却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了。

确实是有一些尴尬。

“那,你不若暂时先为自己取个名字,以代替大家唤你?”

“取名字?”女子凝着她,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不谙世事的孩童:“可是我都不晓得自己姓什么,怎么取?”

明达沈吟须臾突然起身,“稍等。”

她目光追随他,看着他走进一间房间后没多久又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

明达重新坐到她对面,把那本书推到她面前:“人应该对自己的姓氏有本能的熟悉感,这里面是百家姓,你可以看看能不能想起自己姓什么。”

她看了一眼那本看起来就很陈旧的书,拿起来随手翻了两下。

明达视线投过去,眸光几不可察地定了定。

昨日她随口就能说出自己名字的含义,原以为这小姑娘即使不是才华横溢的博学鸿儒,也定是识文断字的,没想到竟连书的正反都分不清。

看起来,也该是个家世清苦的女子。

“这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我不想看这个。”她一把把书推回明达面前,拧着眉尖摇了摇头。

明达知道她应该是不识字又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很体贴地收起书朝她道:“那不妨我背给你听,你若是觉得哪个耳熟些,就叫我停下来,好吗?”

女子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明达声线温和地将百家姓从头背到了尾,对面的小姑娘始终淡着表情,水润的眸子没有一丝变化。

明达叹了口气:“都没有印象,是吗?”

她格外老实地摇了摇脑袋,“我有印象的,但是我没有喜欢的。”

明达好脾气地将书重新推到她面前:“那不若你闭着眼睛随便指一个,随便哪一个都可以。”

她“唔”了声,闭上眼睛接过薄薄的小书随手翻了一下。

明达循着她手指落下的方向看去,“云?是个好姓氏。”

“云……云什么呢?”女子揉了揉时不时作痛的脑袋,为难地鼓起了脸颊。

“云淡风轻,为人至清则至轻。”明达代她做了主,“你就叫云清如何?”

和他清朗的目光于半空中交接,她轻轻咬住唇瓣缓缓道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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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听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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