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2

黛玉二十二岁这一年,参加了自己大哥龟龄与宝钗的婚礼。

作为从小与龟龄一起长大，且备受哥哥宠爱的小妹妹，黛玉其实不太能理解哥哥的选择。

因为她不但龟龄的妹妹，同时也是宝钗的同僚和姐妹。

诚然,宝钗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姑娘,哪怕是黛玉,偶尔在宝钗面前也会生出几分自己不如她的想法。

因为宝钗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官场这样的名利场而生,学富五车且见多识广,又性子八面玲珑，与任何人相处都能哄得人眉开眼笑,与之交心。

在官场上，她也混得如鱼得水，官职一升再升。

黛玉自己做不成这样的人,也不打算做这样的人，但并不妨碍她觉得这样的人很厉害。

可若是这样的姑娘成了自己的大嫂，黛玉总觉得怪怪的。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大哥做官只是为了天下百姓,等到了年纪,他许是就会立刻致士，纵情山水。

可宝钗却喜欢却向往着官场上的名利浮华,且她完全有本事一路青云直上。

黛玉有时候都想，她们这一批从恩科里面出来的女官员当中，若是一定有人进入内阁成为辅政大臣，甚至首辅那样的高位,那个人不会是别人,一定是薛宝钗。

因为只有她是真切地喜欢这样的地方,并却愿意为之奋斗一生。

这两个人若是不了解的外人看了,许是会觉得他们志趣相投，成婚后定能幸福美满，但对二人都很了解的黛玉却知道，两人的本质其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黛玉担心两人成婚之后，会过得不好。

因为这门婚事是林柳赐婚，黛玉没忍住，在婚礼举办之前，趁着进宫的机会问了姐姐为何会给两人赐婚。

林柳愣了下，笑道：“可是这门婚事，是龟龄自己求来的。我也问过宝钗，她自己也同意了这门婚事。”

事实上这两个人当中，对成婚这件事更抵触的，其实是宝钗。

龟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养，之前那两门婚事给龟龄带去的心理阴影已经非常浅薄。他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所以面对贾敏的催婚，他非常积极地在配合，甚至自己也在试着寻找合适的人选。

反倒是宝钗，在林柳问起是否愿意和龟龄成婚之前，她对婚姻大事的态度，似乎……

可有可无？

非要说的话，应该是有些抵触，并不想要成婚。

事实也正是如此。

不但龟龄被之前的两门婚事搞除了心理阴影，宝钗自己对婚事同样有着不小的阴影。

她之前并未订婚过，可以前为了得到一门好婚事汲汲营营，为此不惜入宫给人伏低做小，追在蠢货背后擦屁股，还必须提心吊胆地防止其他人因为郡主而迁怒于自己……

有如今的肆意畅快做对比，当初那些为了婚事而忍受的委屈就让她难以忍受了，她甚至觉得自己那段时间做出的事情傻到不忍直视。

若是可以，她甚至想要一辈子都不成婚。

但……

谁让她有一个不靠谱的母亲呢？

薛宝钗的兄长薛蟠很早就已经成婚了，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娶了原著里面那个泼妇夏金桂。但这一次，许是因为薛宝钗在朝堂上已经有了一席之地，而非原著那般，整个薛家都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不说，在荣国府还备受嫌弃，所以夏金桂虽然仍旧与薛蟠吵闹，却还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并未将薛家闹得鸡飞狗跳。

等到一夫一妻的法令颁布之后，夏金桂手中有了尚方宝剑，直接拿钱利诱，让家里所有与薛蟠有关系妾室丫鬟离开了薛家，之后更是将薛蟠拿捏地死死的，生活更是舒心，没多久就怀了孩子。

因为知道自己的丈夫靠不住，夏金桂对薛宝钗那是捧着敬着，唯恐得罪了她——

毕竟，她还指望着薛宝钗拉拔自己的孩子一把呢，其他不说，她孩子若是能有一个进士老爷启蒙教导，以后也能有出息不是？

可夏金桂不闹腾，家里还有一个薛姨妈呢。

薛姨妈倒也是疼爱薛宝钗的，只是这样的疼爱在面对她的宝贝儿子薛蟠的时候，便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宝钗多聪明一个人，如何看不清薛姨妈的性子？只是她到底是自己的母亲，以前也不曾亏待了她，而兄长薛蟠又是真的疼爱自己，她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自己是个糊涂虫。

一个装聋作哑，一个故作疼爱，薛家的生活倒也和乐融融，没有太多波折。

一直到薛宝钗的年纪越来越大，并很快超过法定成婚年龄，且看她表现大有一直沉迷公务，完全不成婚的打算时，薛姨妈终于坐不住了。

有这么一个女人在朝堂上撑着，薛姨妈本来是无所谓女儿到底成婚与否的。

可随着薛宝钗年龄越来越大，周围流言四起，已经发展到对薛姨妈与薛蟠二人的造谣中伤后，她到底还是坐不住了。

毕竟任谁被人说女儿一直不成婚，是因为儿子太废物太不成器，所以才会想着将人留在家里做个老姑娘，为儿子孙子等人保驾护航，心里也万万高兴不起来。

薛姨妈那样在意自己唯一的命根子。

何况在薛姨妈浅薄的见识里，女人不管多优秀，终究是要嫁人的。女人所有的优秀，都不过是为了以后能嫁给更好人家的筹码。

薛宝钗如今的优秀，虽然让薛姨妈高兴，却仍旧无法让她打消这样的想法。

等到流言传开，薛姨妈便再也坐不住了，立刻找到女儿“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如今在外抛头露面，也能见到更多家世更优秀的男人，你随便抓住一个，后半辈子都可以锦衣玉食，威风八面，也不至于像如今一样风里来雨里去，好好待在家里让人伺候享福不好吗？”

薛宝钗当时刚散值回来，晚饭都还没吃就听到这话，当即气得全身发抖，已经好久没犯的热病也再次袭来，竟然就这么气晕了过去。

等到薛宝钗再次醒来，才从夏金桂的口中得知，薛蟠为了她与薛姨妈大吵一架，却被气得只能离家出走。

薛宝钗沉默许久之后，低低地说了声知道了。

夏金桂见到薛宝钗这个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开口道：“妹妹你不要将母亲的话放在心上，她就那么随口一说而已，何况我与大哥都不介意你不成婚的事儿，你大可以在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就是一辈子都不成婚也是没什么的。”

夏金桂说这一番话当然不缺私心，但她也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小姑子厉害得不似常人，与她这样的寻常女人完全不一样。

虽然从未明言，但她每次看向薛宝钗的时候，眼底都带着几分向往与尊敬。

“这世上这么多女人，能成功考取进士，并在朝堂之上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的人，到底是极少数，你们做的可都真正的大事好事，我巴不得你这样的人能更多一些呢，你若真听了母亲的话，嫁人后就回归家庭相夫教子……”

夏金桂笑了笑，眼底有些怅惘，“我反倒觉得有些可惜呢。你这样的人，天生就是要做大事儿的，没必要如我们一般困在成婚生子的老路上。”

薛宝钗眼底漫上几分苦意，摇摇头：“嫂子我知道了，你让我好好想想。”

夏金桂担心地看了薛宝钗一眼，点头后离开了薛宝钗的院子。

等她走后，薛宝钗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整个人都沉默下来。她向来是不怎么瞧得上自己这个咋咋呼呼，且善妒吵闹的嫂子的，可如今，一个她不怎么瞧得上眼的嫂子都能理解她的选择，反倒是她真正在意的亲人，仍旧想着让她嫁入高门，让她相夫教子。

她这些年所有的努力与拼搏，却从未被薛姨妈看进眼里。

也许，就算她成为了首辅，在薛姨妈眼里也不如嫁入高门权贵更让她有面子？

薛宝钗苦笑，一时间竟有些找不到方向。

林柳询问薛宝钗是否愿意嫁给龟龄的时候，正是薛宝钗最迷茫的时候。

龟龄这样的成婚人选，完全满足了所有人的期待与向往。

哪怕是薛宝钗，在想起龟龄样子的时候，也忍不住脸红。

但最后促使薛宝钗答应这门婚事的，并非是龟龄多优秀，而是林家的家世，以及林柳这个当皇帝的林家养女。

就如同，龟龄选中薛宝钗，不是因为自己喜欢，不是因为她有多优秀，而是因为她真的适合做自己的妻子，弟妹们的长嫂，林家的长媳宗妇一样。

严格说来，这门婚事算是联姻。

黛玉得知这门婚事的真相后，完全无法理解：“我不懂，两个人成婚后是要互相扶持着走过一生的，为什么他们不选择与自己真心喜欢的共度一生？将自己的婚事当做筹码交易，难道以后不会后悔吗？”

林柳摸了下黛玉头：“每个人的追求都是不一样的，这门婚事达成，龟龄与宝钗两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也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追求自己真心想要的东西。对他们来说，爱情并非必需品，而只是可有可无的调味剂。”

黛玉还是不太能理解兄长与宝钗的选择，但既然他们自己乐意，而且看起来相处不错，慢慢也处处感情，她也只能选择尊重。

婚礼开始之前，黛玉跟着贾敏一起写请柬。

龟龄成婚是大事，不但因为他是林家嫡长子，还因为只要他顺利成婚，之后的鹤年鹿岁等几个小的，也都要开始准备婚事了。

所以这次的婚礼，办得隆重又盛大。

首先要写的，自然是林家的亲朋好友，贾敏最先写的，自然是贾家那几个小辈。

贾家人已经出孝了，贾珠如今也已经做到了正四品的位置，勉强也算让贾家恢复了一些荣光。

贾敏埋头写请柬的时候，黛玉犹豫着开口：“母亲，我们需要给迎春姐姐与探春妹妹写一封请柬吗？”

迎春当年被贾赦嫁给孙绍祖后，用当初贾瑚被害的秘密，给自己换了二十几个侍卫，之后虽然还是住在孙家，但自己辟了一个院子独住，与孙绍祖二人说是夫妻，其实与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

正因为这样，所以当孙绍祖在林柳登基之后被清算，迎春也成功逃出一劫，还彻底与孙绍祖撕扯开，如今一个人过着，小日子不要太快活。

而探春，则在成婚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和离了。

她原本对成婚还是抱有非常大期待的，但不幸的是，探春遇人不淑，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地步的未婚夫在发现贾家与林家关系生疏，她自己还在为玫瑰报撰稿之后，对她的态度便彻底冷了下来。

探春这才知道，她那未婚夫愿意与自己订婚，竟然是打着想要通过她与林家搭上关系的主意。

甚至于，他在与探春定亲之前早就有了心上人，只是权欲迷人眼，最后还是选择了抛弃心上人上贾家提亲。

等发现贾家与林家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后，这人对探春的态度便彻底冷淡下来，还转头就与心上人死灰复燃，甚至珠胎暗结——

当时一夫一妻制的法令刚刚颁布，虽然严苛，但在颁布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被依法处置，所以很多人尚且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就算这样做了也不会被怎样。

然后，探春抓住他的这个心理，故作不知地嫁给了他，却又在成婚当天与他闹翻，之后更是抓住机会，直接将捉奸在床，并将丈夫与其情人一并押送到了官府。

而探春的前夫，也是一夫一妻制的法令颁布后，第一个真的被“净身，出户”的人。

那个情人也没落得好，一碗药下去，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

因为这个范例，一夫一妻制的推行都顺利了不少。

但探春对成婚这件事，却再也没了兴趣，直接放出话去，说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嫁人生子了。

而在探春和离之后，她便被迎春接到了自己的住处，两姐妹住在一起能互相有个照应不说，也能有个聊天说话的对象，不至于觉得孤苦无依。

贾敏想了想，点头：“给她们也发一份请柬吧，到底是龟龄的表妹，总不能不让她们来参加婚礼。”

黛玉点点头，正要写，就听贾敏提到：“你顺便也给以前住在荣国府的湘云夫妻，还有宝玉夫妻写一份请柬吧。到底都是亲戚。”

黛玉笑着点点头：“女儿记得了，不会忘记的。”

由于王夫人的缘故，贾宝玉与史湘云的婚事到底没能撮合成功，史湘云最后也在婶娘的安排下嫁给了卫若兰，史湘云豪爽，卫若兰急公好义，两人婚后倒是相处得不错。

只是后来，卫若兰一家被牵扯进了四王八公谋逆的案子，爵位官职都没了，还被抄了家。

但卫若兰也成功逃出了上阵杀敌，因而失踪，与史湘云分隔两地的局面。小夫妻生活在一起，虽然难免磕磕绊绊，但到底可以互相扶持，生活得倒也不错。

贾宝玉与妙玉成婚之后，却不如一开始预料那般顺遂，因为贾宝玉房中已经有了不少被收了房的貌美妾室，其中最让妙玉不喜的，便是袭人与晴雯两人。

贾家这辈子被抄家，到底还有贾珠贾琏两兄弟在，又有林家帮忙，所以并未如原著一般什么都没留下。

袭人自然也留了下来。

而因为这辈子贾母相中的孙媳妇并非黛玉，而是史湘云，王夫人虽然不喜欢晴雯，倒也并未特别针对她。

晴雯侥幸活了下来，并未在病中被驱逐。

也因此，晴雯在宝玉成婚之后，也被抬为了他的姨娘。

后宅女人多了，争斗自然多。妙玉是个清高的性子，自然不会放下身段与袭人争宠，但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其他女人在一起，心里也难免吃醋，与贾宝玉说话难免带刺，次数一多，夫妻二人的感情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最让妙玉介意的，大概还是一夫一妻制的法令颁布之后，贾宝玉的那些个妾室，除了晴雯以外便再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了吧。

但离开的晴雯，反倒成了贾宝玉心中的白月光，让他愈发惦记。

黛玉哪怕与贾家并无多少往来，也时常听到贾宝玉后宅的许多消息，心里实在奇怪，他后宅都闹成这样了，为何还那般多情？

但与人交往切忌交浅言深，她虽然看在眼里，却并未多嘴。

只是可怜了妙玉……

黛玉摇摇头，认真写下这两对夫妻的请柬。

婚礼当天，接到请柬了的客人都到了。不只是他们，就连贾惜春、王熙凤、李纨、贾巧姐等人，也都跟着贾家男丁一起过来参加了龟龄的婚宴。

惜春可能是脱离了宁国府，又成功进入了女学学画，整日做着自己最喜欢的事情，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瞧着可算是有了青葱少女的样子。

王熙凤与李纨如今婚姻美满，儿女成群，一个个都变得圆润了些许，就算是眼角眉梢都带着锋锐的王熙凤，眼底也盛满了融融暖意，瞧着就是生活幸福，没有太多忧愁的样子，让人瞧了好生羡慕。

她还将自己的几个孩子带了过来。

见到黛玉之后，王熙凤笑着将两个女儿送到她面前：“快来与你们的表姑接触一下，沾沾文气，这样你们以后考中进士的机会才大写。”

贾巧姐牵着妹妹走到黛玉面前，笑着行礼，换了一声“表姑”。

黛玉惊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已经成了长辈。

王熙凤失笑，上前与她搭话。

两人虽然性子不同，但说起话来还算投机，等分别入席的时候，竟然还生出了几分不舍。

不过如今到底是龟龄的婚宴，二人并未多说，而是约好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婚宴结束之后，两人见面。

王熙凤忍不住打趣：“你大哥已经成婚，二哥三哥也都定下婚事，你自己的婚事也该提升日程了吧？朝中那么多青年才俊，可有遇上喜欢的？”

黛玉失笑：“我上朝是为了公务，怎么听你这话，好似我就是去相看夫婿的一样？可不能让姐姐听到你这话，否则姐姐可要骂你一顿，好叫你懂得不是什么话都可以瞎说的。”

王熙凤笑着摇头：“瞧你这话说的，难道做正事儿的时候就不能为自己相看一下未来夫婿？只要没耽误正事儿不就行了？提也不许提，这又是什么道理？”

黛玉捂嘴偷笑，好一会儿后才开口：“琏二嫂子你怎么这般着急？等我婚事定下，怕还有好些年呢，我可不着急。”

王熙凤瞥了她一眼：“我倒是不着急，就是最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是神武侯家的独子冯紫英一直对你情根深种，已经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他都多少岁了，还一直没有成亲的苗头，指不定过段时间，他父母就要上林家提亲了，我这不是想着给你提个醒吗？”

黛玉一愣，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冯紫英的身影。

两人同在朝中为官，冯紫英也确实时常找机会往她跟前儿凑，但她一直不曾多想，原来……

他喜欢自己？

王熙凤看着黛玉表情，揶揄着开口：“你觉得冯紫英怎么样？虽然他如今还只是个四品将军，但胜在年轻，以后还能继承神武侯的爵位，家中人口也简单，你嫁过去绝对不会吃苦。”

黛玉怔愣半晌后，仍是摇头：“接触不多，只是觉得是个好人，但让我与他共度余生……”

她完全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

王熙凤有些可惜：“说来冯紫英应当是最配得上你的郎君了，若是他也不行，也不知道你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黛玉顿了顿，笑道：“家世身份，外貌身材都不重要，寻常就好，但必须懂我知我，能与我说得上话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