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尾声
秦雪鸥把还钱列进了日程:每个月二十五日转刘锡浪的支付宝。
其实,那天微信联系的时候,刘锡浪曾明确表示不需要她再还钱了,秦雪鸥仍坚持不想欠人什么。刘锡浪还强调自己欠秦雪鸥的,却怎么都还不了了。
是啊,如果欠的东西,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划个价的话,很多事情或许会简单很多。这样一想,秦雪鸥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可以花点钱买一辈子的安心。
秦雪鸥怕微信转账刘锡浪拒收,所以每次都是直接转支付宝。每一次转账,都会截图发给刘锡浪,刘锡浪从来都没回过。
转眼到了5月20日,秦雪鸥还没来得及还完最后一笔钱,再删了刘锡浪,就又收到了刘锡浪的微信转账:520。这一次,附了一条留言:“我把房子卖了,拿到了首付款,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无论如何要收下。”
看到这个的时候,秦雪鸥已经没有了几个月前的那份纠结,几个月的时间,这个女人心情又平静了很多。
她拿起手机回复:“心意我领了,谢谢你。转给你最爱的那个女人吧。”
“我最爱的女人,就是秦雪鸥啊。收下吧,我是真心的。”
秦雪鸥的回复颇有佛理:“收下又能如何?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曾经你给我的任何东西我都照单全收。现在看来,剩下的,是自己越来越贪嗔痴。我爱自己,所以想要戒掉贪嗔痴。这些,其实与你无关。”
也不知道刘锡浪到底看明白了没有,反正他是再也没有回复。
5月25日,秦雪鸥如期将最后2400元转入刘锡浪的支付宝,截图发给他,然后给他留言:
“账已清,情缘已了。
仍感激遇见,在那段以为人生从此寡淡的时光。
仍祝愿幸福,以此生有佳人相伴。
时光已逝,盼死生不复相见。”
没等刘锡浪回复,她拉黑了刘锡浪的微信。然后,她关闭微信,调出通讯录,把记录着刘锡浪的名片拉进了黑名单。她喃喃地说:“包工头叔叔,不要再见了。”
六月的一个夜晚,秦雪鸥洗完头发回到家,微信电话就响个不停。秦雪鸥拿起手机一看,是孙伟铭。
这家伙,已经很久没跟秦雪鸥联系了,前段时间说是认识了一个公务员,感觉挺好的,谈恋爱去了。秦雪鸥笑着调侃:“孙先生,恋爱幸福之余还能想起兄弟我,真是难得啊!”
“雪鸥,你赶紧打开电视看省台新闻。呀!播完了,你看回看。”孙伟铭一本正经还有些急切。
“怎么了?出事了吗?还是中奖了?”秦雪鸥想不到新闻跟自己能有什么关系,嘴里开着玩笑,还是打开电视用遥控调到省卫视台。电视屏幕亮了,果然在播新闻。
手机听筒里又传来孙伟铭的声音:“你倒回去五分钟,应该差不多了。”
秦雪鸥按下了回退键,电视屏幕上的滚动条往前滚动了五分钟,她边调边问:“怎么了,菜市场菜价有浮动跟我有什么关系?”
“哎呀,你等下……”
秦雪鸥眼睛盯着屏幕,瞳孔蓦地收缩再放大,手机滑落到地上,孙伟铭的声音戛然而止。新闻播报员的声音,也随着画面里出现的汽车和耳鸣变得虚无缥缈:“今天下午五点左右,距离江城一百四十五公里的围山风景区发生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一辆江城牌照的‘路豹’越野车在盘山公路撞断围栏冲下山崖。车上司乘人员一共两人,一人当场死亡,一人重伤,目前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电视里新闻扔在播报,手机微信电话响了又响。秦雪鸥浑身颤抖,脊背笔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她猛然清醒,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捡起一旁的手机,孙伟铭的微信电话又打了进来。她腿有些软,又跌坐在了沙发上按下接听键。
“喂,雪鸥,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秦雪鸥说着没事,声音颤抖。
孙伟铭接着说:“我今天看新闻的时候,想起你给我看过的照片,我认得那辆白色的车,怎么样,是他吗?”
秦雪鸥眼睛没有焦距,机械地回答:“应该是,救援人员把人抬出车的时候,人身上打了‘马赛克’,车子驾驶位旁边挂着的那只鸡和那串佛珠我认识,就是他车上的。”
“雪鸥,你别着急,新闻里说了一死一伤。跟副驾驶比起来,司机相对安全一些,况且是那么好的车。你先别着急,再看看网上的新闻报道,可能情况要详细一些。对了,你一个人在家吗?你要不要我过来?”孙伟铭明显有些着急了。
“哦,不用,我先看看网上的新闻,可能不是他开车。”秦雪鸥这样想着心里才平静一些。
“对对!不一定是他开的车,有可能是别人借了他的车呢。你别着急啊,看看再说。”
挂了电话,秦雪鸥忙着打开浏览器新闻页面,在搜索栏里输入“江城特大车祸”,一下子出现几百条消息。最前面的就是有关“白色路豹冲下山崖”的新闻。她感觉自己内心前所未有的紧张,颤抖着点开了新闻。
事实容不得她心存侥幸。两个多小时后,网上的新闻如雨后春笋,而且比电视里的新闻要详尽得多。新闻里明确显示:“路豹司机是五十岁左右男性,淮阳人。救护车送到最近的淮阳医院的时候生命体征微弱。副驾驶位乘客女性,四十五岁,安阳人,头部重创当场身亡,警方已第一时间通知死者和伤者家属。”
刘锡浪,自己爱着的那个男人,载着另一个女人——他爱着的女人一同出游,途中遭遇车祸,目前生命垂危。这算是慷慨殉情吗?
秦雪鸥浑身无力,瘫坐在沙发上。剧烈的情绪起伏,她居然流不出一滴眼泪,嘴角还扯出了一个微笑。过了一会儿,她拨通了肖玲的电话:“铃铛,你在干什么,没事的话现在到我家来好不好?”
肖玲没有问为什么,挂了电话马上出发来到了秦雪鸥家里。
看到肖玲,秦雪鸥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一发不可收拾。肖玲抱住她,急切地问:“雪人,你怎么了?”
秦雪鸥抽泣着说:“铃铛,包工头叔叔……他……他……他开车出了车祸……送到医院去了……生命垂危。”
肖玲紧紧地抱着秦雪鸥,说:“雪人,你别怕,别往坏处想。不是送医院去了吗?可能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你先别着急。”
说完,她把秦雪鸥推坐在沙发上,双手握着秦雪鸥颤抖的肩膀,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新闻……新闻里播了。”秦雪鸥泣不成声。
肖玲没再说话,拿起秦雪鸥的杯子到厨房给她倒水。饮水机烧水的过程中,肖玲拿出手机,认真查阅新闻。
肖玲倒完温水再回来的时候,秦雪鸥没再大哭,而是低声饮泣。
“雪人,你想怎么样?”肖玲把杯子递给秦雪鸥。
秦雪鸥双手接过杯子,一直不停地颤抖。平静了一下,她回答:“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好乱。都是我不好,大过年的说什么老死不相往来,最后一条信息干嘛说死生不复相见。好好的,干嘛说死不死的。都是我不好!”
“够了!”肖玲一把夺过她的杯子,蹲下身子,板正秦雪鸥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秦雪鸥,你不要每次一出事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人家成双成对出去玩,心情激动玩极品飞车,刹车油门没配合好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他的谁啊?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秦雪鸥睁大泪目,盯着眼前的好友,轻声说:“是吗?他出事跟我无关对不对?我已经不是他的谁了,所以与我无关对不对?”
肖玲再一次抱住了秦雪鸥,在她耳边说:“雪鸥,他是你爱着的男人。你不是他的谁。你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你必须要承认。这是意外,谁都不想看到,但是既然已经发生,谁都只能接受。你该庆幸,坐在他车上的那个人不是你。”
是啊,肖玲说的没错。她是该庆幸,坐在副驾驶的不是秦雪鸥。那次去金寨的时候,刘锡浪在盘山公路上飞车的情景历历在目,秦雪鸥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没能让他把车速降下来。这次去围山,坐在他驾驶座上的那个女人,会不会也像秦雪鸥一样一惊一乍,时刻提醒他注意安全呢?还是感受着车子在盘山公路上疾驰的快感,唱着快乐疯狂的歌呢?
应该是后者吧,因为一再提醒他注意安全的秦雪鸥被他放弃,而坐在他副驾驶的那个女人,该是更懂他追求刺激的快乐,愿意陪着他快乐的那个吧?哪怕这份刺激,这份快乐会带着他们朝死神飞驰而去……
想到这里,秦雪鸥感觉揪着的心放松了一些。肖玲喂给她一粒安眠药,陪着她度过了她以为一定会失眠的这一夜。
在药物的作用下,秦雪鸥并没有失眠,但是几次都被噩梦惊醒。第二天早上,肖玲帮秦雪鸥和自己一起请了假,寸步不离地陪在秦雪鸥身边。
肖玲太明白这种永别挚爱的锥心之痛,她记得自己以为熬不过去的那段日子,秦雪鸥是如何变着方请假坐飞机回来,寸步不离陪在自己身边。
第三天,肖玲辗转打听到刘锡浪在淮阳生命体征稳定后,已经转入省人民医院ICU病房准备脑外科手术的消息。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平静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秦雪鸥:“雪人,刘锡浪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现在转到了省人民医院。”
秦雪鸥得知这个消息就坐不住了,起身拿起包就想往外走,肖玲拦住了她。
“现在你以什么身份去?前女友?朋友?他还没动手术,ICU谁也进不去。你先坐下,听我说。”
秦雪鸥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颓然坐到了沙发上。肖玲接着说:“你先冷静下来,我们都已经两天没上班了,明天我们都必须去上班。这样吧,我打电话给李华。他就在人民医院,打听消息会方便很多。让他关注着,等刘锡浪动完手术转到普通病房,我再陪你去,我不拦着你,好吗?”
“那万一,他死在手术台上呢?那可是脑部手术。”秦雪鸥着急地问。
肖玲定定地看着她,说:“雪人,你要理智。手术是很危险,转过来就是救命,我朋友跟我说是死马当活马医。可是你去了也于事无补,你目前能做的,只是在家等消息,盼着他能挺过来,你知道吗?”
秦雪鸥点了点头,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第二天,肖玲接到了李华的电话,刘锡浪手术成功。手术当时很凶险,脑外科主任亲自主刀,清除颅内瘀血。骨科手术同步进行,处理肋骨、腿骨、髋关节等多处骨折。人是抢救过来了,什么时候清醒还不一定,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秦雪鸥又坐不住了。肖玲再一次阻止了她:“雪人,手术成功了,我们就该庆幸,应该会好转的。我们再等等好不好?等他转到普通病房,允许探视了我再陪你去。”
半个月以后,肖玲陪着秦雪鸥来到了省人民医院脑外科病房。她们到的时候,秦雪鸥紧紧握着肖玲的手,浑身颤抖。
刘锡浪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头上裹着纱布,鼻腔插着氧气管,两百来斤的人,半个月就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眼角、嘴角处明显的淤青彰显着大半个月前的那场车祸的凶险。
李华站在她们身后,轻轻地说:“一直没醒,各项生命体征还是平稳的,所以从ICU转了出来,毕竟费用太高。”
秦雪鸥转脸,问:“怎么就他一个人在这里,他家人呢?”
李华回答说:“入院的时候一个自称是他大哥的人来给他办的所有手续,做手术他家人都来了。听说有哥哥、姐姐和妹妹。父母都年纪大了,没有惊动他们。他哥哥说他女儿在澳洲留学,九月份就毕业了,也没有通知她。他哥哥还说,那孩子可怜,前两年刚刚失去了母亲,现在父亲又……”
“那现在呢?没人照顾他吗?”秦雪鸥追问。
李华接着回答:“家人基本上都走了,请了个护工。只是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自理,每天护工给他擦身子和翻身防止褥疮。现在护工大概去吃饭了。”
听到这里,肖玲说:“李华,谢谢你,这么关心这个跟你毫不相干的人,情况打听得这么清楚。”
李华看向秦雪鸥的眼睛,说:“应该的,既然你们拜托了我,我就应该要关心不是吗?”
秦雪鸥低下头,避开了李华的眼光。她在刘锡浪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握住了刘锡浪的手,说:“包工头叔叔,我是秦雪鸥,我来看你了。”
看到这一幕,肖玲对李华使了个眼色,一起走了出去。
秦雪鸥泪如雨下,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思念如潮水般袭来,她贴近刘锡浪的耳边,轻轻地说:“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你知道我有想你吗?”
刘锡浪一动不动,像是一副蜡像。肚子轻微的起伏是他还活着的唯一凭据。
秦雪鸥握着他的手,喃喃地跟他讲了很久很久的话,说着自己的工作,倾诉着自己的思念,这一切,更像是她的自言自语。
低着头走出病房的时候,肖玲和李华迎了上来。
秦雪鸥抬起头看着李华,说:“他会怎么样?”
李华沉默了几秒,回答:“刚才我已经跟肖玲说了。昏迷的时间越长,清醒的几率就越低,身体各项机能也会随之退化。雪鸥,我要如实告诉你,情况不容乐观。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况且这种病,家人一旦放弃,会很快……”
“那,我可不可以来照顾他?”秦雪鸥脱口而出。
听到这句话,肖玲一把拉住她的手,说:“秦雪鸥你疯了吧?李华刚才说得隐晦,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躺在里面的刘锡浪是个植物人,他什么都不知道,随时有可能脑死亡。你照顾,你凭什么照顾?这个男人无情地抛弃了你!他离开你很久了,秦雪鸥!”
肖玲的声音越来越大,引来了走廊上路过的护士和病人家属的侧目。
秦雪鸥看着肖玲,没有出声,眼里都是惨兮兮的隐忍和痛苦。
肖玲跟李华打了个招呼,二话没说就拉着秦雪鸥离开了病房。
到了医院楼下,秦雪鸥没有上肖玲的车,她拉着肖玲的手说:“铃铛,我听你的,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我现在不想回家,我想走一走。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肖玲盯着她看了一会,说:“好吧,你冷静下来再决定,不要太委屈自己。话是这么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非决定照顾他,我也支持你,尽可能地帮你好吗?”
秦雪鸥一把抱住肖玲:“谢谢你,铃铛。”
目送肖玲的车离开医院,秦雪鸥也朝着江边走去。她把耳机塞进耳朵,耳机里传来郁可唯的那首《路过人间》
“嘿,意不意外?他背影,那么轻快。
嘿,要明白,人会来,就会离开
世上唯一不变,是人都善变。
路过人间,爱都有期限。
天可怜见,心碎在所难免。
以为痛过几回,多了些修炼
路过人间,就懂得防卫,
说来惭愧,人只要有机会,
就又沦陷。
嘿,别再猜,他可曾想过回来。
嘿,醒过来,你很好,他也不坏。
快快抹干眼泪,看昙花多美,
路过人间,无非一瞬间,
每段并肩,都不过是擦肩。
曾经辜负哪位,这才被亏欠。
路过人间,一直这轮回。
幸运一点,也许最后和谁都不相欠。
人对爱和永远,应该有幻觉,
路过人间,也才几十年。
却为了爱,勇于蹉跎岁月。
相遇离别,贪嗔爱痴怨
谁有意见,莫非是心里面,
渺无人烟?
无人可恋,
来这人间,有多浪费。”
倚在江边的围栏上,秦雪鸥将这首《路过人间》设为单曲循环,眼睛循着江水极目远眺:对面的高楼被它背面的大山映衬着,在暮色中越来越缥缈。一阵风吹来,短发在风中纠缠着,混合着她脸上的眼泪黏在她的眼角、腮边。
在秦雪鸥的背后,不远不近的地方,一个瘦高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影子拖得老长。他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栏边那个凝视着江对岸的女人。一袭白衣也在越来越沉郁的暮色中,越来越暗,散发着柔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