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极乐花

第五章极乐花

“你从何得知?”师玟清已然收敛了刚才有如金戈实质般的眼神,碧眸里毫无波澜。她收了手,莹白的指尖却在案上轻点。

这指尖却仿佛点在王三娘心上,她心跳如鼓,强压着不安慢慢地说,“娘亲身体极为康健,祖母不喜娘亲偏要为父亲纳小,娘亲也不甚在意,绝不可能郁郁而终。小姑那时候同娘亲情同姐妹,常召娘亲去宫中陪她。有一日皇上开恩让小姑回家省亲,小姑便秉退了侍女要与娘亲说体己话,妾身那时候本是躲在后堂,摘了花儿想送予小姑,却听见小姑说宫里有一生子秘方,要娘亲喝下。小姑离去之后娘亲便渐渐地气衰至极,一夜之间须发皆白,第二日早上便去了。”

师玟清手指略微一顿。

“妾身当时在家中已然不受父亲宠爱,并不敢说看见小姑给娘亲喝了秘方,只能活生生将此事隐瞒心中。父亲听说娘亲骤亡竟是连探望都不曾,倒是祖母前来一次,只看了一眼便说娘亲......娘亲是妖邪现身,直直差人将娘亲尸骨烧毁。”王三娘脸色薄如金纸,却不曾再落泪。

“妾身心有不甘,在娘亲骨灰中拾到娘亲当时身上的银镯,那银镯整个烧溶了,却极为漆黑,妾身心疑上有毒物便偷偷存下。”王三娘秀美的脸上便露出扭曲的恨意,“此物妾身常年贴身储存,不敢让旁人拾去;母亲对妾身十分苛刻,妾身有心探查也不敢露出破绽。直到前些日子,佛子来玄居于大佛寺,妾身排除万难约得佛子一见,将此物递给佛子一观,佛子道,此乃冥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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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河水者,神之物也。三分医人病,七分断人命,师玟清胞姐便是葬送在这冥河水中。”渊重华负手立在廊下,指尖捏着一朵雪白的花朵,一时之间分不清是他指尖苍白还是花朵皎白。

“郎主。”身后悄然无声地出现一个身量中等的男子。

“失败了?”

“有负郎君重望。”

“无碍。”渊重华勾起一丝极糜丽的笑容,“师玟清此人多智近妖,此行我本就无意能查明。南城师玟清经营多年,有如铁桶,滴水不漏。”

“郎主......”

“我并无苛责之意。再之,你给我送来这南城独有的极乐花...也不算毫无收获。”渊重华很是喜欢那花朵一般,轻捻花瓣。

“浅香入花径,微叶出莺鸣。南城自古以来便独有这极乐花,这诗写的确实妙趣。”

渊重华身后的男子脸上便浮上一丝尴尬之色。

“人间有极乐,尘世存缘姻。”

渊重华身后的男子面色便愈发尴尬起来。

“郎主...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罢。”

“此诗确实是南城一士子写来咏极乐花的打油诗,不过师小郎很是喜爱此花,南城众人皆觉极乐花与师小郎极像,常以极乐花代指那位郎君。此诗乃是一素有龙阳之好的狂浪士子所写,特意差人拦住师小郎送至其手并当街高吟,南城流传甚广。”

“......”渊重华的手指便一顿,少有的沉默了。他糜丽风流的眼眸微愣,又说道,“此诗若是咏花确实颇有意趣,如若是写人倒是有失体统,十分放浪了。”

“他不曾生气?我记得师玟清字叶微。”

“不曾,师小郎接过极为认真地阅了,原诗是‘叶微出莺鸣’,几乎是实打实的调戏了,只是师小郎却当街说道:‘叶微不够与前文对仗,应改为微叶,方与浅香相对。’”

于是便静默了,须臾之际才听到那古琴最尾几弦般的嗓子说道:“妖里妖气,活该招人。”红莲业火仿佛烧的更旺了些。

“我与师玟清是友非敌,上回魁宗前去探他实力却着了他的道,我怕他恼了,这回送这般大一个礼回给他,岂不是比这狂浪登徒子写的诗强太多。”丝毫不觉将自己与那龙阳之好者相比有何不对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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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妖里妖气,活该招人”的师小郎已听完王三娘的叙述,眉目里有一丝沉思。

“佛子其人如何?”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妾身与佛子只见过一回,便是约见他那一回。”王三娘略略回忆,便如此说道。

“形容如何?”

“安静祥和,不起波澜,不沾尘埃,字字珠玑。”三娘再道,“佛子衣袍胜雪,气度清贵非常,乃凡人不能及也。只是带了帷帽,妾身并不曾看见形容如何,佛子容颜在寺中都成迷。”

师玟清便习惯性地摩挲杯沿,她一贯机警非常,总觉得这佛子何处露着怪异之感。依三娘之语,她先是主动求见佛子,从佛子处得知冥河水一物;再之后躲避闵信侯误入佛子禁地,听得佛子与他人谈论于她,仿佛一步一步诱三娘来见她。只是这时机都把握极妙,三娘之处境,武安公夫人之手段,她之心病,仿佛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怕之人。

师玟清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这般人了,眉目里便浮起一丝兴味,勾着薄唇便笑:“倒是有趣。”

三娘只以为师小郎是觉得佛子有趣,便失笑道:“佛子是禅宗之人,何来有趣之处。”

师玟清便笑着摇了摇头,不曾接话。她刚入京时,有一不明势力曾前来探她实力,来者功力不低,应是先天宗师级别,她掷出的五柄夺魄刀刀刀淬毒,来者只堪堪躲过要害处两柄,另三柄皆中,吃了大亏,却毫不恋战,逃出了她的追捕,此后便不曾来犯过。前些日子也接到南城那边来信说是有不明势力暗中来南城查探师家之事,动作极为诡秘,被她的人发现之后亦是立即脱身,再无动作。如若这般还不算有趣,便无人更有趣了。

不过想来此人应当是友非敌,不然不会是这般行事。先前探查惹恼了她便送个大礼还她——这算是给颗糖吃么?

师小郎从来有糖则吃,何况送上门的好糖果。糖先吃了,至于送糖人的情面......接不接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收了思绪,捏了案上一小块桃脯送入口中,眼波轻泠泠扫过三娘面颊,“三娘还是小娘子,话未说完便忘了。”桃脯酸甜可口,三娘瞧见师小郎那莹白玉手和深红桃脯颜色分明,而那小郎君食果脯姿势依然好看非常,一点晶莹沾在她朱唇上,惑人心神。

王三娘便有些移不开眼去,心里暗叹男色果然害人,从未见过师小郎这般绝色之人,便是她也有些把持不住。

“郎君果然聪慧非常。妾身以绵薄之力也曾探查得知当年师家被外放仿佛便与冥河水有关。冥河水绝非常物,郎君定然要查究竟。”王三娘话语至此便十分严肃,她以跽坐之姿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求郎君送妾身入宫。弑母之仇,不共戴天,冥河水一事妾身必然要查,却身无助力。武安公府那腌臜之地——恐怕也只有门口那俩座石狮子是干净的,妾身要它阖府皆亡!”三娘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般话语,“三娘是为己,亦是为郎君。三娘愿做郎君在宫中耳目,查清冥河水一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三娘大义,叶微佩服。”师玟清正色,将三娘扶起。身负弑母之仇,孤女饱受继母与血肉至亲磋磨,甘愿以身为饵,以这娇美容颜与青春年少甚至性命为路,去往那吞吃人般的大玄后宫,只为还亡母一个公道,血刃仇敌,着实动人。

师玟清便想起十几年前她刚披上这郎君皮,受了那千般锤炼万般痛苦方到今日之境,碧眸里便微微浮起一丝不忍。

“郎君,我心意已决。”三娘看出师玟清眼中不忍,再次拜下。“娘亲尸骨全无,妾身唯有血刃了这些负心的混账,凶恶的老虔婆方能告慰娘亲在天之灵。”

“善。”师玟清便不再阻拦。她大海碧波般的眼瞳里浮起一丝恍惚,若是胞姐不曾离开人世,便也是和这三娘一般年纪,那日的漫天血孽,着实成为她这辈子阖眼便现的心魔。“叶微不才,愿助三娘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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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似寒光遇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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