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生机断绝

第32章 生机断绝

“我的野心有多大,这个世界就能有多大!”

——程旷

第二天,天微亮时,他们不得不动身,继续寻找水源的征程。

这一整天,娄云都伏在骆驼上,时睡时醒,有好几次差点从骆驼上跌下来。裘胜不得不随时在她身边照顾。

好在休整了两天,骆驼的状态恢复不少,在沙地上小跑起来,十分轻松。

一开始,众人还很庆幸。太阳始终躲在云层后面,没有将毒辣的利箭射向无遮无拦的大地。

但是到了中午时分,队伍再次进入死亡带。

所谓死亡带,就是没有任何生命痕迹的区域,不光没有任何植物生长,连个小鸟、苍蝇、蚊子都见不到。

复合型纵向沙山高大非常,数万座金字塔一般的沙山连绵不绝地铺陈在眼前,一座连一座,即便是骆驼见了,也会毛骨悚然,昂首停步,嘶叫不肯进入。

一踏入死亡带,太阳便突然钻了出来,挥舞着金灿灿的大刀劈向地面。风也停了,一丝也没有,像被一把巨大的剪刀从源头给剪断了。

整个沙漠成了死神的殖民地,生机断绝。

温度计显示,离地面50公分高气温已达55度左右,滚烫的沙子掉进沙地靴里,烫得脚生疼。

最可怕的是,空气好像也被人抽走了,像有一层无形的塑料薄膜笼住了人的口鼻,每吸一口气,那力量与空气就会摩擦出火星,闷得人胸口几乎要爆炸。

不单骆驼跑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人也难受得拼命灌水。

幸亏他们刚刚补足了淡水,否则照这样的喝法,一天就能把一桶水消耗掉。

如是又走了七八公里,周围的景物一点变化都没有。

灰黄色的沙山一座连一座,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令人疑心整个地球都被这黄沙垄断霸占了。

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刺眼的太阳还是像融化的黄金一般滚烫地流下来,一点也没有要坠下去的意思,整片沙海已经被染成嫣红的血色。

娄云早已经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为了防止她跌下骆驼,裘胜只得用捆行李的绳子将她绑在驼背上。

他不时看着被颠得摇摇晃晃的娄云,暗暗握着拳头。

经过连日的折腾,她早已风采尽失,形容狼狈,嘴唇青紫,灰白的头发在风中飞着,像烧到最后的灰烬一般。

等等,她的头发在飞!

“起风了!”裘胜大声喊道,“起风了!”

“有风了!”丁克也高兴地喊起来,“真的有风了,太好了!”

果然有风了,像海底暗潮突然涌了出来,打着旋地卷着细细的沙,在空中曼舞着。

风带来流动的气流,压在胸口的窒闷感瞬时也轻了不少,连心头的烦躁淤塞都被吹散了。

大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喜色。

“就在这儿吧,扎营!”程旷指着前方一处迎风的缓坡,高兴地宣布。

众人立即欢呼,赶了骆驼过去,卸掉背囊,七手八脚地支起帐篷来。

施一源本来正在帮忙将水桶挨个放到地上,突然,他皱起眉,将食指在舌头上舔湿,放到风里感受着。

“这风不对!”他突然大喊。

“怎么不对?挺凉爽呀。”丁克懵懂地问。

但程旷已经变了脸色,她知道施一源的本事,掌握天气变化,听风观云,没有人比得过他,连在沙漠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伊利亚老爷子也不行。

“这风势不对!夏天这个时候,风不该从这个方向来!”说完,施一源便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到前方最高的一处沙山顶上。

他刚站上去,便冲下面疯狂地挥舞着手臂。

程旷心里一沉,疾步飞奔而去,陆晋忙跟了上去。

一爬上沙山顶,陆晋就被眼前所见的情景给惊呆了。

远方几公里开外,正有一堵黑褐色的沙墙滚滚而来。那沙墙又高又宽,简直望不到头,好像被风搅动着竖立起来的上亿颗飞沙,是从远古的尽头翻涌而来,带着洪荒巨兽的威压和灭世的嚣张气焰。

“黑沙暴!”施一源惊恐地从嘴唇里挤出三个字。

“别傻愣着,跑呀!”程旷推了一把已经吓呆了的施一源。

“跑不掉的。”施一源颤抖着手指向那排山倒海般扑来的沙墙。

“瞧你这出息!又不是没见过,吓成这样!”程旷按着施一源的肩头,示意他镇定,“去年和岳老一起的时候,不也遭遇过吗?每年都要遇到几次,你还怕成这样。”

“不是的,这个比以前的都厉害。”施一源咽了口唾沫,“这是夏季与秋季交替时,冷空气入侵造成的不稳定屋结结构,会导致连续数日的阵性狂风……”

“你是说,这风暴不会很快过去?”程旷终于也慌了。

“是的,有可能要刮好几天。”施一源已经开始往沙山下奔去。

眼看着马上就要迎来整整一个月风平浪静的好时光了。这大概是入秋前沙暴的最后一次绝地反击,这一击势必要使出所有的能量。

之后,它便要蛰伏了。

下山很快,顺着流动的沙浪往下一路滑行,三人几分钟就扑到了山脚下。

这时,裘胜已经把驼队稳住了。

程旷一见到伊利亚便大喊:“老爷子,是黑沙暴,十一块说今天肯定躲不过去了。”

“距离我们有多远?”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不到三公里吧。”施一源瞪得金鱼眼都要掉出眼眶。

“这方圆十里都没有障碍物可以躲啊!”伊利亚急得跺脚。

“快,快把营地挪到最高的那座沙山背风面!”裘胜沉着地走到众人当中,高声吩咐起来,“程旷、丁克、陆晋、老周,你们把最大的那顶防风帐篷支起来!尽量贴近沙壁,先把仪器搬进去藏好。”

“是!”

“老周、库尔班、伊利亚,把骆驼集中在帐篷旁边,拿几张大油布盖起来,抓紧时间把它们喂饱!

“小李、小王,把行李搬过来,全部集中在一起,挡在帐篷后面,尽量堆高成一堵挡风墙。”

裘胜一一吩咐着,然后把歪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娄云抱了起来,一直抱到大帐篷旁边。

然后,他便也加入搭帐篷的行列。

这是黄工程师临出发时,硬塞给他们的,一顶三层加厚的十人防风帐篷,密封性能极好,专门对抗极端气候。

当时,裘胜还说黄工过于谨慎,给他们增添负担。要知道单就这顶帐篷就有三十公斤重,每次从骆驼身上搬上搬下,相当费工夫。

但此刻,这样恐怖的飓风天气,小帐篷扎得再稳,也难免被吹翻。只有这样的大帐篷,把所有人都聚拢在一起,才能避免被风沙掩埋吹飞的危险。

转眼,风便狂躁起来,夹着粗砂砾“噗噗”如雨下。

几个人手脚并用,飞快地把帐篷搭建好了,所有能用上的地钉全插上了。裘胜甚至临时用沙袋装了十几包沙袋系在防风绳上。

娄云和仪器率先被放进了帐篷,她躺在防潮气垫上,浑然不知危险正步步紧逼。

风里的沙粒越来越密集,打在人脸上像针扎一般刺痛。

程旷和陆晋帮着把行李堆砌成一堵小墙,尽量用绳子缠在一起,以免被风吹坍塌。

这样前有沙山挡风,后有行李墙阻挡沙体滑落掩埋,安全系数便有了保证。

骆驼就趴在行李堆成的矮墙边,身上已经盖上了厚厚的油毡布,油毡布上压了重物,又牵了绳子系在外围骆驼的鞍上,避免被吹飞,稍稍能替它们也阻挡一下风沙。

此时,骆驼们已经吓得动弹不得,都将头埋下,焦躁不安地喷着鼻息,连喂给它们吃的草料也被弃在一边顾不上搭理了。

下一刻,地上散落的草料就被风卷到半空,瞬息没了踪影。

风沙越来越大,那堵巨大的黑沙墙瞬时滚到了眼前。

裘胜最后一个钻进帐篷,刚刚把拉链拉上,“噗”的一声巨响,那飓风已经卷着铺天盖地的黄沙冲击在帐篷上,撞得帐篷猛烈摇晃起来,几乎要拔地而起。

若此刻有人站在外面一定吓得肝胆俱裂——那蕴藉着无穷能量的风暴,像一头长途奔袭而来的洪荒怪兽,张开黑洞洞的巨嘴,“嗷呜”一口,将那孤零零的蓝色帐篷吞了下去。

迎着风沙的震撼摇撞,众人手忙脚乱地跪在帐篷里,疯狂地贴着胶布,直到把整顶帐篷用胶布糊了一遍。若不是这样,饶是三层加厚的防风布,也很容易被那震怒的狂沙和飓风撕得稀烂。

其实,就在风暴撞上来之前,程旷已经带着人第一时间用胶布把拉链和窗口都密封起来了,否则就这第一下撞击,帐篷里就会腾满沙尘,令人窒息。

遮天蔽日的狂沙中,帐篷剧烈地晃动着,像海啸中一叶孤单飘摇的小舟,随时会被一个浪头淹没。

明明太阳还没有下山,帐篷里却瞬间黑了下来,像幽深的海底。

裘胜点了防风灯,照亮大家惶恐不安的脸。

就连陆晋此刻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默默坐在程旷身后,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借由这样亲密的身体接触,抵消心中的忐忑。

鬼哭狼嚎的风,翻搅着沙子如钢针瀑布般冲击着帐篷,裘胜需要好好清理一下嗓子,吐掉在外面呛了一嘴的沙子,才能说话:“幸亏带了这帐篷,回去得好好谢谢老黄。”

“不晓得骆驼怎么样了?”伊利亚忧心忡忡。

“没事,都安顿好了,还有油布盖着,又刚喂过食水,骆驼能抗好一阵呢。”库尔班赶紧安慰爷爷。

“这沙暴什么时候能停?”老周期待地望着施一源灰扑扑的脸。

“不知道,至少今天晚上是不会停的。”施一源叹了口气。

他比谁都清楚,他们遇上了今年最恐怖的一场飓风。

这一晚,怒风狂沙狼狈为奸,孜孜不倦地妄图把那顶小小的帐篷掀翻撕成碎片。

帐外浪卷狂沙,帐内人心惶惶。

后半夜娄云醒了一次,她的头枕在裘胜的腿上,茫然地看着黑压压的帐篷,有些不知所措。

当问清现状后,她的情绪一下就低沉下去,没多久,她便又昏昏地睡了过去。

对于沉睡的人来说,这一夜也许并不漫长,可是对于清醒的其他人来说,这是备受煎熬、身心俱疲的一夜。

仓促间,他们将大量食物和水都留在外面,只随身携带了一小部分,由于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他们不敢随意动用仅存的食物和水。只在娄云醒来时,喂她喝了一些。

十一个人挤在狭窄的帐篷里,手脚都摊不开,只能尽量蜷缩着。除了昏睡不醒的娄云,其余人全部又饿又渴又累又冷又怕地僵坐着,不敢睡去,也不敢随意动弹,甚至连打起精神聊天的兴致都没有。

谁知道睡一觉,会不会就彻底被埋在了这黄沙深处,再也不用醒来。

众人如此担惊受怕,枯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风势似乎小了一些,但铺天盖地仍然是沙。

其间裘胜实在忍不住,撕掉密封在窗户上的胶布,只掀开帘子的一角,一瞬间,便给帐篷里灌进了厚厚一层飞沙。

他将头伸出去四处张望了一下,便飞快地缩回来,又将窗户封上了。

“怎么样?”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帐篷被埋了一大半!”他心有戚戚地说,“风沙太大,一下就迷了眼,依稀看见骆驼还在,但行李墙已经垮了,被埋得没了影儿!”

听到这句,众人的心顿时如坠深渊。

“那食物和水还能保住吗?”

“不知道,听天由命吧!”

“这风到底还要刮多久啊?”丁克又忍不住问施一源。

“我是搞气象的,又不是搞对象的,怎么可能把对方的脾气摸得那么透?”施一源狠声道,“何况我早说了,这风沙没个两三天是停不下来的,你还问什么?难道我喊一声停,这沙暴就能听话吗?”

丁克急了:“你好好说话不行吗?我不是着急了,才问你吗?”

“兄弟,你今天都问十遍了!”施一源没好气地呛他。

“都少说两句,这风沙是小了一些,但要说停,估计还得有一天。我们就安心等着吧,至少,这帐篷里暂时还安全。”程旷见两人要对呛起来,赶忙出声岔开话题。

“可是娄教授的情况很不好啊!”裘胜突然长叹一口气,“她额头火烫,刚才醒了一会儿,直喊全身疼。这几天折腾得她没法休息,怎么抵抗得住那么厉害的蛇毒。”

“至少眼下不用在路上颠簸,就让她好好睡吧!”程旷说着,将自己的水杯递给裘胜,“给她喝吧。”

“你留着喝,我的给她。”裘胜将水杯挡了回去。

“我属骆驼的,不怕!”程旷笑着,又把水塞到裘胜手中。

这一下,其他几人也都嚷着,让裘胜尽量把水给娄云喝,他们都还有,能省出来。

然而到了晚上,娄云的情况更糟了。

她开始浑身打寒战,呕吐,甚至出现轻微痉挛,呼吸变得紊乱。丁克把随身带的蛇伤解毒片都喂她服下了,也不见起作用。

“药不够了。”丁克焦躁地说,“还有几瓶放在医药箱里,搁在外面最大的那个包里。”

“我去找!”裘胜果断地做了决定。

“我和你一起去!”程旷立即撑起歪在垫子上的身子。

“我和胜叔去!万一要有什么,你在他们才有主心骨!”陆晋突然伸手,按住了程旷的大腿,阻止她爬起来。

裘胜点了点头,取了头灯,与陆晋分别戴上,拉开门帘——狂风卷着砂砾立即翻涌而至,程旷扑倒在地上,第一时间护住了娄云的头。

陆晋与裘胜闪身出了帐篷,老周立即把拉链重新合上,贴上胶布。

程旷坐在帐篷里,只觉一颗心都跟着陆晋去了外面。

风沙那样大,就算用头巾包了口鼻,也难以呼吸,何况要在这样黑沉沉不见一丝天光的飞沙走石里找到被掩埋的包裹,实在太艰难了。

程旷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程旷从来没有觉得,生命中有哪一刻像此刻这般漫长难熬。

即便是昨夜,狂沙几乎将帐篷撕碎,她也没有真正害怕过。

然而现在,她怕了,她怕黑暗中有什么诡异的力量,会让陆晋和裘胜有去无回。

她揪着一颗心坐在帐篷里,几乎石化。

直到门外响起呼喊声,丁克撕开拉链,放了陆晋和裘胜进来,她才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

“包裹找到了,药也找到了。”陆晋一进来便报告好消息,众人都松了口气。

裘胜二话不说,便将药瓶拧开,倒了一大把,喂给娄云吃了,又用取回来的一小袋生理盐水和葡萄糖给她做了静脉滴注。

“外面什么情况?”

“吃的找到没有?”

“骆驼怎么样?”

施一源、小李、伊利亚同时发问。

裘胜忙着照顾娄云,没有吭声,陆晋只得开口:“风沙比白天好似大了一些,但比昨晚小多了。骆驼还都躲在油布下面呢,好像少了几头。天黑风沙眯眼,一时也看不大清楚。兴许躲哪儿了。行李全被埋了,装药的那个包最大最重,没被吹远,卡在最外面两头骆驼中间了,所以一下就找到了。至于食物和水,外面太混乱了,我们就没有再找了。”

说话间,程旷将防风灯提到裘胜和陆晋跟前,众人这才发现,只出去不到一刻钟,陆晋和裘胜的脸上、手上都被沙子刮出了血。

众人骇然,刚才那短短的一刻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但好在这伤受得值,娄云停止了抽搐,呼吸平缓下来。

大家惊惧担忧的情绪,才彻底舒缓下来。

这晚,饥肠辘辘的他们,分食了随身携带的一部分肉干和饼,精神高度紧张又疲倦不堪的众人终于坐着也睡着了。

外面山鸣海啸的风声与帐篷里此起彼伏的鼻鼾声默默对抗着。

黑暗中,程旷靠在陆晋的肩膀上,伸手抚摸着他脸上的刮伤:“下次,还是我去。”

“不行。你脸上要再多几道疤,更吓人了。”陆晋反手握住程旷的手。

她的手指凉凉的,摸在陆晋的脸上,像毛毛虫一样痒酥酥的。

“我真长得很吓人?”程旷咬着陆晋的耳朵。

“嗯,漂亮得吓人!”陆晋轻声说。

“噗——”黑暗中,不知哪个偷听的笑出了声。

程旷掐了陆晋一把,不再说话,只将头埋进他的肩窝,很快便睡了。

陆晋斜坐在帐篷里。此刻温度已经很低了,可是十几个人的体温闷在一起,反而蒸腾出一种异样的潮热来,暖烘烘的。

大家都一个多月没洗澡了,身上的味道足够熏死好几头牛,可是这味道在陆晋闻来,却十分熟悉亲切,令他分外安心,这鲜活的人的体味,加上那震耳欲聋的鼾声,简直就是最佳催眠剂,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反手搂住程旷,也睡了过去。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穿过月光之境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穿过月光之境
上一章下一章

第32章 生机断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