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80)子不语怪力乱神
“啊——”跪在雨中的萧逸竹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喊,无助而痛楚,甚至恐慌。
他仰起脸,越来越大的雨如呼啸而来的弹丸,重重击打落下,灌进他的眼睛鼻孔。
他感觉不到痛。他只将十根手指插进纠结的乱发,紧紧抓着头发,好像要藉此握住不知如何是好的心。
“别,别……”
在萧逸竹身后,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桑树下,唐薇在昏睡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呓语。萧逸竹跌跌撞撞走过来,缓缓蹲下身子,将唐薇冰凉的手掌抓在自己手中。他迟疑一下,伸手摸摸唐薇的额头,依旧烫手。
萧逸竹心痛的无以复加。眼看就要结束这趟有惊无险的旅程,却偏偏在最后的节骨眼上出了岔子!他闭上眼睛,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太闷太重了,以至于他又想大声呼喝着将胸中那团窒塞喷薄而出。
“你这样,不仅仅是因为任务即将失败吧?”
“只是一个任务,怎么会搅动我平静的心?是薇儿,是她……那虫子……我想替她受这些苦……”萧逸竹跪在唐薇身边,看着她在高热的昏迷中痛苦蹙起的眉头,喃喃道。
骤然,萧逸竹警惕地抬起了头,看向问话的方向:不对啊,这里是平安城南门外的乱坟岗,除了他自己和唐薇,并无第三个人!
是谁在说话?
大约多半个时辰前,萧逸竹当着乞丐王宝儿的面儿,飞身跳入了平安县衙。县衙内安静的很,大部分捕快都跟随县太爷出去缉拿“要犯”了,这倒让“要犯”萧逸竹省却不少麻烦。他揽着唐薇的腰,藏在县衙高墙下的黑影中,轻手轻脚的快跑几步,到了县衙的西墙下又是轻轻一跃,避开衙门口捕快们,以及衙门对面巷子里王宝儿的视线,踏着旁边街巷一家挨着一家的住户房顶,似一只雨中掠食的燕子,片刻便奔了南门而去。
萧逸竹甚至隐隐听到身后衙门方向传来乱成一锅粥的吵嚷,他不禁得意地笑了笑,对唐薇道:“让他们在县衙里翻个底朝天吧,咱们好安安稳稳出了城。”
萧逸竹并没有听到唐薇如往日般的好奇追问,她只是模模糊糊地“唔”了一声。萧逸竹心下奇怪,方才只顾着想脱身之计,一直没怎么关注唐薇,这时他才觉得唐薇有些异样,仔细看她时,只见唐薇眼睛已经闭上,头也随着自己奔走的震荡而不住地东倒西歪。
萧逸竹心下疑惑:太困了?可是就算再困也不能走着路就睡着啊?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小姑娘刚刚经历一场激战,大概绷紧的神经乍一放松,就会犯困吧?
如此也算合情合理,萧逸竹当下暂不多想,集中了精神只一心赶路。不多时,二人已到了城外。
萧逸竹放眼看去,果然如王宝儿所说,这里是一片乱坟岗,无人打理的树木顽强地在这片地上自然形成一片杂乱的树林,高高低低的树影下,便是一个接一个的起起伏伏,那大概就是些无主的坟包,坟包之间也有些胡乱丢弃的动物或人的尸骸,或化为腐肉,或化为枯骨,就那样无遮无拦地躺在地上,被夜的黑幕所吞噬。
萧逸竹有些犹豫,轻轻晃了晃唐薇,道:“薇儿,咱们接着赶路如何?这片乱坟岗实在是不适合停留,我看咱们索性多行一段路程,到了浮阳城再找个地方休息?”
唐薇却依旧软软地靠在萧逸竹身上,未见回答。
萧逸竹心中慢慢泛起一丝不祥之感。他将唐薇的头扶正,借着微弱的夜光,和不远处的点点磷光,可以看见唐薇紧闭着双眼,似乎睡着了一样毫无知觉,但呼吸却又急促地好似刚刚经历过不断的奔跑,丝毫也没有睡眠该有的平稳。
“薇儿,你怎么了?”萧逸竹心道不好,情急之下,他再也不管什么身份顾虑、男女之防,只急急将她软软的身体搂在怀中。
透过湿淋淋的衣服,他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滚烫如火炉。
萧逸竹左右看看,只见在一处较高的坟包之上有一棵高大的桑树,显然树老根深,不仅比周围的树木都高,而且枝叶如华盖,将大部分的雨丝隔绝在了叶片之上。
他再顾不得什么吉利不吉利,赶忙将唐薇抱到树下,将自己的蓑衣解下,铺在地上,才让唐薇平躺在上面。
发烧,难道是淋雨太久伤风了?可伤风就算骤然高烧,也不至于片刻之内昏睡如斯啊。萧逸竹皱着眉头,高烧,昏睡,气息紊乱,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像照亮夜空的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萧逸竹的身体突然有些发抖。他极力控制着哆嗦的手,按上唐薇左手的脉门。
脉象太奇怪了,就像一粒缓缓滚动的豆子,不,就像一只慢慢在血管里爬行的虫子,它在一小步,一小步地向着心脏爬近。
这种绝无可能出现在人的身上的脉象,却出现在唐薇身上,而且,这也不是萧逸竹第一次遇到这种怪脉。
他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可怕记忆,此时像一面遮住日月的巨翼,完全隔绝了光与希望,爱与欢乐,让他的心顷刻便重新沉入如万劫不复的深渊般的黑暗。
萧逸竹宛如五雷轰顶,呆坐片刻,突然跳了起来,手颤抖着解开唐薇的发髻。只有那里,只有那里被史青崖碰触过。
他一边拔出那支竹簪,一边抱着一线希望在心里祈祷着:也许是自己判断错了呢?希望自己是错的……毕竟自己只见过那一次啊!
他慌乱地翻着唐薇的长发,心中不断祈祷:千万不要看到血孔,千万不要!
突然,萧逸竹的手像被刺扎到,蓦地缩了回来。片刻,他又探出手,摸索着。那是唐薇靠近后脑的地方,他可以摸到那里的皮肤明显地高出来,成为一个硬硬的小疙瘩。萧逸竹只觉心都凉了。但他还是不甘心。他从怀中最深处掏出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皮囊,打开取出火折火石,燃起的火光只一点微弱的黄光,混在这片乱坟岗上点点磷光内,倒是并不显眼。
火光很微弱,但看清手底下的那块头皮却足够了。萧逸竹清楚地看到,小疙瘩的顶端凹了下去,好像被什么东西钻出了一个细孔,轻轻一碰,还会流出一点点殷红的血。
“啪嗒!”萧逸竹任由手里的小皮囊和火折子等物掉落在地,他却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在当地动弹不得。
是血孔。
是血蜱虫。
萧逸竹忽然像发了狂,冲进雨地里,重重跪倒在地上,他想要嘶喊,想要撕扯开自己窒闷的胸口,似乎只有这样,可以减轻他心中无以复加的痛苦。
“你这样,不仅仅是因为任务即将失败吧?”
直至这句没有来由的话,从虚空中冒出。萧逸竹才从那片迷茫的慌乱与恐惧中清醒了一些:
“是谁?谁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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