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清风挽月曲
第569章步了林家的后尘
林挽躺在摇床上,本是在想着事情。
然而,当糖衣给她拿来毯子盖上,又点上了她一直习惯用的熏香之后,她竟然就在摇床有节律的摇晃之中,渐渐睡了去。
带着心中强烈的不甘与失落,林挽睡得极度不安稳,眉头紧皱,好似和谁结了天大的仇怨似的。
傅迟从书房过来的时候,便看到林挽小小的一只,似婴孩般蜷在树底下的摇床上。
他叹了一口气,让糖衣她们都下去了。
傅迟走到摇床边上,小心翼翼地将林挽抱起来,进到了屋子里。
觉她手脚冰凉,他便拿了暖炉过来,又让人给屋里的炭盆续上了火。
而后他让人请了绿竹过来。
回京之后,绿竹就一直在帮林挽调理身子,有时候薛大夫也会过来瞧瞧。
加上之前的药调,如今林挽的身子也已经调整了快一年的时间了。
傅迟便开始问起,她之前伤过的,如今都恢复得如何了。
绿竹说:“夫人的身子恢复得很不错。倒是大人常年忧思在心,气色不佳,恐郁结成病。”
傅迟便让绿竹给他把了脉,开了几副药。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确是有些超负荷工作了,身子这一块有些吃不消。
算一算,明年他就三十岁了。
而上一世,他就因为被朝廷行刑,而留在了三十岁。
虽然这一世的走向已经大不相同,但如今傅迟再想起来自己上辈子死前的情形,是会觉得害怕的。
上辈子那时,他已经孑然一身,一无所有,死对他而言,反而是解脱。
可这辈子,他拥有的太多了,于是,他开始害怕死亡,也害怕失去。
傅迟坐在林挽的榻边,抬手轻轻抚摸林挽的脸颊,俯身亲吻她额头,满目怜爱。
便是为了这姑娘,他也要好好珍惜自己才是。
林挽醒的时候,是在傅迟怀里。
她懵怔了片刻,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双眼紧闭的人,全然不知晓自己是如何睡着,又是如何跑到房里来的。
也就更不知晓,他是如何结束的议事,再来到她身边的。
只是如今看着这人面上的倦容,林挽一时将心里的委屈压了下去,小心翼翼地贴在他胸口,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
林挽稍稍一动,圈在她腰间的手臂就会下意识收紧。
而后傅迟就醒了。
他松开林挽,轻轻把她脸颊的发撩到耳后,温和问:“饿吗?”
林挽本想摇头,可一想到,傅迟这般疲累,怕是有好一段时间没认真吃过饭呢。
于是她点点头。
随即傅迟便起身,让人准备膳食去了。
林挽也从榻上起来,整了整衣衫,沉默片刻后,轻问:“我听山叔说,你今日心情很差,是发生什么了吗?”
傅迟僵了僵,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陛下要给你祖父和父亲追封侯爵。”
“那不是好事吗?”
“挽挽。”
傅迟见得林挽的神情,知晓她应当是知道了,便上前,“你放心,我会替你争取。当是属于你的东西,我不会让别人无端就夺了去。”
听得傅迟这话,林挽心里的委屈终是压不住,她便抱着傅迟,小声抽噎起来。
“其实我一点都不在意什么官爵头衔。”
林挽一边抽泣,一边说:“但我觉得委屈,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一心为了朝廷和百姓做事,到头来还要被人这样欺负?”
傅迟听了林挽的抱怨,一时间心如针扎一般,疼得厉害。
似他在朝廷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对这种状况已是习以为常,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一手遮天。
那是不可能的。
莫说是皇权至上,一定会掣肘朝中权势过大的一方,便是其他朝臣,也断不可能放任某一方的势力过于强大。
毕竟政治,讲求的还是一个平衡。
傅迟正安慰着林挽,大山便在外面说道:“大人,谢大人来了。”
“知晓了。”
傅迟应道,“挽挽,你先去吃点东西,我一会儿就来。”
林挽擦了眼泪,点点头,任由傅迟安抚般吻了吻她的唇,便先去用膳了。
林挽出去后,傅迟的眼中便凛了一抹寒。
谢之寅在这次争论中,几乎可说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诰命夫人再封军衔的大臣。
他跳出来后,朝臣们纷纷附议,跟着汤宥案前的折子便堆积如山,几乎指名道姓地反对林挽受封将军。
汤宥顶不住压力,就把这事交到了内阁。
而内阁中,有一个秦烨这样的老顽童。
他一贯是尊儒道男女尊卑,反对女子在外抛头露脸的。
而作为家属,傅迟在这件事情上的话语权受到了影响,因而内阁中,如今是赞成秦烨的人占大多数。
傅迟在书房见过谢之寅后,两人双双落座。
他脸色不大好看,谢之寅心中跟明镜儿似的,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怀安,现在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
傅迟听了这话,不觉有几分好笑。
他反问:“我为将士们争取他们应得的权益,不过因为这个人刚好是我妻子,所以正当的争取就成了意气用事了吗?”
“怀安,凡事须得慢慢来,欲速则不达,你不能奢望一株小树苗一日之间就长成参天大树。”
谢之寅语重心长地劝慰,“树大招风啊!你如今推行的吏改,已经在朝廷中树敌众多了。况且陛下如今有意给林家追封爵位,这是何等的恩宠?这个时候你再给傅夫人去争取这个本不当加封给她的赏赐,不是让你们夫妻二人成为众矢之的吗?”
“仗是她亲自上阵去打的,军功是她自己去立的,谢大人却说,这个赏赐本就不当加封给她?”
傅迟讽刺出声,“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谢之寅一阵沉默。
片刻后,他说:“其一,傅夫人毕竟是个女子。其二,她是你的夫人,是你当朝首辅的一品诰命。其三,她是林家的人,而林家当年为什么会落到那般下场,你难道看不明白吗?”
“朝廷忌惮武将,而林家功高震主。林征位高权重,林萧手握重兵,林延声名颇高,便是萧家、陆家当时在朝廷也拥有一定的话语权。便是他们一生忠贞无二又如何?朝廷失去了平衡,而自古以来天平偏向的那一方,就只能是这个下场。”
“你再看如今傅家、祁家、魏家的形势,是不是与当时的林家有极端相似之处?军侯将门联姻,本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这个时候若是再给几位夫人封赏加爵,可不就步了当年林家的后尘!”
傅迟没说话了,只觉得心里憋了一股子闷气,不知该从何处发泄。
谢之寅说的话不无道理,而他一开始提出反对给祁枫、魏昭迎和林挽加衔,也确是出于他作为一个过来人的考量。
然而,当朝廷将反对加衔演化成反对封赏,将针对诰命夫人的规章演变成只针对林挽一人,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这也是为什么,祁桓和谢之寅要亲自登门来规劝。
因为这件事如今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必须要有人做出退让,否则,就会往党争的方向发展。
而做出退让的这一方,只能是傅迟。
也就是说,他如今必须牺牲掉林挽的权益,来维持朝廷中的平衡。
谢之寅走的时候,说了句:“怀安,我知晓你心中不甘,也知晓傅夫人如今定然委屈。可你换个角度去想,陛下把这件事交与内阁来决策,真的只是因为顶不住朝臣的压力吗?”
他不由提醒了一句:“陛下已经十七岁了。当年太子宪监国听政,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谢之寅走之后,傅迟深吸了几口气,而后抬手,将手边的香炉狠狠打翻在地!
“咣当”一声,站在门外边偷听的林挽吓了一跳。
她听到傅迟起身的动静后,立马绕回了膳房。
今日的膳食颇为丰盛,可她光是看了一眼,便觉没有半分食欲。
过了两日,宋楚和祁枫登门拜访。
这应当是祁枫嫁进宋家之后第一次登门,也是她显怀之后为数不多的几次出门。
林挽事无巨细,赶紧让人把坐垫毯子手炉都准备好,弄得祁枫哭笑不得,连连说这些东西宋楚都备着的。
宋楚脸上挂了彩,一看便是前几日祁柏的手笔。
不过现在,林挽也没心思想这些了,见着人没缺胳膊少腿的,便当是心中解了几分怨气。
入座之后,祁枫同林挽寒暄了几句,便提起了如今朝堂正在争执的事情。
祁枫倒是平和,只说:“莫说是大宁,自古以来历史上也鲜少听得有女子获封将军出征打仗的。我那个时候毕竟是朝廷正缺将的时候,情况特殊,但如今不一样了,谢大人提出这个问题也实属正常。”
听了这话,林挽轻哼了一声:“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话也不能这么说。”
祁枫看出来林挽对这事不满得很,便朝宋楚递了个眼色。
宋楚明白过来,便接过话茬,道:“其实你说得也不错。朝廷差人办事,从来都是利益为重,情谊次之。你头一次受到这般不公正待遇,心有不甘也正常。换做是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不高兴的。”
“而且,这件事也并非只针对你一人。枫儿如今有孕在身,我在朝廷还没有实权,他们现在还算不到我们头上来。而祁将军和魏县主毕竟是武将联合,硬碰不得,所以这个焦点,暂且只能落在你头上了。”
林挽这几日每天听着不同的说客轮番劝慰,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她听着宋楚这么一说,本就不佳的心情更郁闷了,瘪嘴说了句:“就是挑软柿子捏呗,我知道,我明白,我想得通,我一点都不郁闷。”
祁枫和宋楚对视一眼,温和道:“阿挽,这只是暂时藏拙的权宜之计,退一步也没什么不好,关键是你自己要想得开。”
“我想得开啊。”
林挽睁着眼说胡话,“我想得可开了,特别能想得开。”
祁枫听她这样说,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宋楚想了想,便道:“其实陛下把这事交给内阁来商议决策,应当也是另有目的的。”
内阁设立的初心,就是替皇帝分忧解难,同时掣肘相权,加固皇权。
傅迟主张废掉相权,实际上也是想让内阁不再耗费多余的精力在掣肘宰相权力上,从而完全成为皇帝的内阁。
同样的,内阁也就失去了相权的掣肘,如果眼下内阁不能秉持初心为皇权做事,甚至将来可能反过来威胁皇权,便意味着这个相制废得毫无意义。
所以,汤宥把这一决策交与内阁来负责,实际上也是在试探,看这内阁,究竟是谁的内阁。
林挽那天听得谢之寅提起,心里自然也明白了几分。
都说为君难,实际为臣更不易。
想到傅迟为了大宁,为了汤宥做的那些事情,如今却还是要被猜忌,林挽心中自然是愤愤不平。
“阿挽,如今朝廷各方都朝怀安看着呢,他固然不愿以牺牲你的权益来达到朝廷势力上的平衡,可眼前,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宋楚叹了一口气,“你……若是自己看得开了,也劝劝他吧。”
林挽听了这话,心里就憋了一股气。
这事儿明明他们两个才是最委屈的,如今大家伙儿轮番过来劝她看开点也就罢了,竟还让她去劝傅迟。
合着他们两个劳心劳力,最后被人欺负,还要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吞?
林挽瞧着宋楚那张隐隐还有着淤青的脸,再看看坐在他旁边的祁枫,越来越气,心想无论如何今儿也得把这口气给出了。
于是她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宋楚,“姐夫,你如今虽然没有上朝,但这些事情,你倒是门儿清啊!”
宋楚噎了一下,干咳了声,“这还不是……时时得替你们想着?你以为姐夫是那么好当的吗?”
“倒也是,”林挽笑眯眯地看着宋楚,“是不太好当。”
宋楚被她盯着浑身发毛,一时有点尴尬。
祁枫适时在旁笑着嗔了声:“你也就嘴上叫叫,几时你心里真把辞扬当姐夫了,他不也就没那么辛苦了?”
“师姐,你果然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师姐了。”
林挽嘴巴一瘪,不高兴道:“都说女生外向,师姐你现在总向着姐夫说话了,再也不是那个最爱我、最疼我、只会帮着我说话的好师姐了!”
“话都让你说了。”
祁枫宠溺地拍了拍她额头,嗔道:“你三句话不离怀安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吗?”
林挽轻哼了一声,见着祁枫护宋楚,心里酸得很。
祁枫不怎么护人的。
从小到大,她也就在林挽被祁柏欺负或是被祁桓罚的时候会护着,如今当着林挽护另一个人,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呢。
可转念一想,林挽又有几分替祁枫高兴。
祁枫会下意识地维护宋楚,说明如今,她已经在试着把这个人放在自己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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