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穷途末路
晚间时候,又下起小雪来,细细的,像是盐粒子。
酉时的天昏沉沉的,雪粒子砸下来,落到脸上,鬓边,颈侧,凉意细细的。
天边沉鸦哑叫两声,低空盘旋,很快又消失在视线里。齐允裹着大氅登上摘星楼,抱着一坛陈酒,闻着那缥缈勾人的醉人味道,抱了许久也没喝。
摘星楼是整个皇宫乃至长安城里最高的一座楼,高百丈,伫立在皇城中,指天而立,俯仰中,能手摘星辰,也能窥江山万丈。
这上面风也极大,夹杂着雪,缠着纷乱飞舞的纱帘幕布,怎一副疏狂景象。
齐允长身玉立,站在栏杆旁,垂眼看长安城万家灯火阑珊,明明灭灭,喜庆至极;皇城东侧,住的都是富贵人家,院子大,灯火也格外亮一些。
齐允眯了眯眼,试图瞧清楚哪一家才是赵家的府邸。
今日皇宫夜宴诸多皇子皆在此,喝的多了,都留在宫里宿下了,唯有一人例外。
那人是今年新册封的滕亲王。
滕王府冷清,连个女主人都没有,不知齐旭该如何熬下去。或许,跟自己一样,也或许,此刻他在正在赵家。
毕竟赵郑两家,早已是情分上的一家人了。
天色低暗,齐允被这个想法激的脸色发黑,后退了一步,摸了摸怀中的酒坛,沉思许久,终究没有打开。
有人陪,叫开怀畅饮。
独自一人,难免显的孤寂。
“陛下。”太监总管迈着小碎步跑进,双手托着一小物过来:“塞北传来新情报,还请您过目。”
沉思被打断,齐允一手抱酒,一手拈起细卷,三根手指头并用,便轻轻拈开来。
须臾,年轻的帝王轻笑一声。
“胡兵迈过二营,直接攻击塞北七,八营……去,将赵峰宣来。”
半个时辰后,正在府上一家人围着火炉夜话,享受难得温馨气氛的赵峰接到旨意。
几人对视一眼,赵峰双眸聚起欢喜,即刻打马进了宫。
彼时赵清和正和齐旭手谈围棋,闻言毫不意外,心情却低落下去,说:“要离别了。”
烛火摇曳,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声。
赵夫人当即站起来说:“我去收拾下东西。”
“吃的多带些。”赵清和说着,看向一脸闷闷不乐的赵清雅,说:“你早些回去睡吧,说不定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
“这么快,不昭告一下吗?”赵清雅愣住。
“军中火急,父亲早便坐不住了。”赵清和摸摸她的头,心里也升起离别的愁绪来。
这回离别,不知何日再相见。
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妹妹的及笄礼。
“哦!”赵清雅抿唇,很是不乐意的站起来,对几个人一福身,掀了帘子。
连脚步都不轻快了。
赵澄睿看的有些不忍,说:“边关苦,小妹娇气惯了,一定会不习惯。”
“再看看吧。”赵清和说着,落下一子。若非心头直觉作祟,她也不想将娇气的妹妹送往边关去。
但是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上一次生出这样的感觉,还是祖母去世的时候。
已经重来一世了,她想护好一家人。
赵清和低眉,瞧着棋盘,说:“若非你是男儿,我也要将你送走的。”也正因为他是男儿,她心里更想将他送走了。
将军的儿子,也该成为一个驰骋疆场的将军的,而不是在这沉浮的京城里,无所事事,为人忌惮。
赵清和突发奇想说:“要不,你也跟着父亲走好了,到时候人都远在边关了,陛下再不愿,打着为国效力的牌子,也不好召你回来。”
“少来!”赵澄睿当即横了她一眼,不满道:“我也走了,到时候就留你一个人在这京城里逍遥?谁放的下心!”
“这不还有师兄在的嘛。”赵清和指了指垂眼看棋局的齐旭。
“这能一样嘛!”赵澄睿拿起木柴捣了捣火盆里的炭火,对她的提议很不满。
身为大哥,却不能护住底下的妹妹,怎么配?
赵清和唏嘘一两声,没再提议。
就又寂静下来,偶尔会响起棋子落下的细微,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抓耳。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半夜起夜的赵夫人都醒来了,赵峰还没有回来。
“怎么还没有回来?”赵澄睿掀开帘子瞧着一望无际的夜色,长眉微蹙着担忧之色。
棋盘已经被收起来了,赵清和抱着小狐狸,轻靠在齐旭身上,犯困,然后惊醒,不断循环。
午夜过去,饺子都准备齐全,就差男主人回来开始下锅了。
夜里寒风实在凛冽,雪似乎也下大了些,由撒盐空中变成了风吹柳絮。
赵夫人没再睡,而是围着炉子低头赶绣活,赵清和瞧了一眼,发现是个新料子,打了个哈欠说:“母亲又在给父亲做衣裳啊。”
“不是给将军的。”赵夫人下手很快,又快又准,经验丰富,她说:“这是给睿哥儿的。”
赵清和怔住,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以前总给父亲做衣服是因为父亲不在身边,担忧他挨饿受冻少衣穿,但之后她就要跟着父亲了,之后看不到的,反倒是他们兄妹了。
“你我倒是不太担心。”赵夫人低头,咬断黑色细线说:“你聪明,伺候的人也不少,桃蕊跟着你,吃穿总少不了,睿哥儿……他都二十又三了,身边也没个女人照顾着,连侍候的书童都是个话少的……”
想想就觉得头大:“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娶上妻子。”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抱上孙子。
赵清和唏嘘,倒是没有太愁,只是难免感叹,怎么回事,家里的人,除了自己,怎么成个婚都这么难?
“或许他喜欢别样的姑娘吧。”赵清和随口安慰道。
这么多年,也没见哥哥跟哪个姑娘走的近一些。
“回来了。”并不知道自己被愁结婚的赵澄睿突然掀开帘子,拍了拍头上沾的薄雪,说。
他耳力好,听到了马蹄声。
须臾,赵峰带着一身风雪掀开了帘子,一进门就对上一室人的目光,扯了扯唇,说:“定下来了,明日一早出发。”
果然是明日。赵清和叹气。
“早些也好。”赵夫人干巴巴接了一句,接过他的大氅挂到一旁,说:“我去煮饺子。”
最起码,也能吃了这场团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