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米子兰下的阳光
每个人都有开心的时候和不开心的时候,现实中很饿,但只要睡着了,梦里面就会啥都有。如果要用颜色来形容,那现实应该是灰色的吧,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天空灰蒙蒙的,屋子灰蒙蒙的,在每一个下雪的夜晚,就连山脉和大地还有人们的脸,也都是灰蒙蒙的,恍若入梦未醒。
“大道无情,只愿垂青有缘之人。”
“娃娃,你根骨奇佳,实乃千年不遇的修道奇才,”灰蒙蒙的老头儿说着灰蒙蒙的话,“可愿随我回山,共参大道?”
“可一旦入了山门便意味着要断绝尘缘吧?”灰蒙蒙的哥哥说,“老神仙请回吧,你可能看走眼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是最不可能放弃他的人啊,毕竟,在这个世界上....”
“只有他和我才是一心的。”
火光照亮他的眼睛,他淡淡地笑着,笑容干净得像雪夜里唯一的阳光。
在梦里,哥哥才像个白痴,脸瘦饥黄,头发像鸟窝一样乱,不知道有多久没洗过头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酸臭的味儿,谁会喜欢这样的哥哥。
哥哥赶紧走吧,哥哥讨厌死了,老头儿也讨厌死了,讨厌的哥哥赶紧跟着那个讨厌的老头儿走吧,我也能...
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的。
但他的声音终究无法从梦里传达出去,一如冷风无法穿越柴火那道热的屏障。
这时候,他忽而迷茫了,不知道应该感到快乐,还是应该悲伤。
于是,梦失去了它本有的颜色,转而渐渐模糊,变得潮湿,变得酸涩。
就像鼻涕,就像大雾,灰蒙蒙的一片。
....
“叫什么名字?”看守城门的是一个粗鲁的中年男人。
“我是哥哥,名字叫啊大,他是我弟弟,名字叫啊小。”
“现在是问你们全名,不是问你们小名,”男人的声音愈发显得不耐烦,“怎么地,没爹又没娘么,也不知道说个姓?”
“嗯,爹娘走得早,没能告诉我们姓名,所以,身为兄长的我就自作主张,给我和弟弟取了一个。”哥哥摸摸后脑勺,哈哈地笑。
“老家在哪里?”男人又问。
“以前住在大黎县西坑村,爹娘就死在那里。”哥哥笑着撒谎。
“没心没肺的东西,爹娘走了,你很开心么,亏你还能笑得出来,”男人厌恶地剐了他一眼,“钱带了没有,一共二十个铜钱,这里先交二十,呆会儿进去画个押,再交二十。”
“公告不是说只要十个铜钱就可以么?”
“问这么多做什么,你到底交不交,是想进,还是不进?”男人冷淡地说。
哥哥到底还是给了,弟弟站在后面看着哥哥低头哈腰的样子,觉得哥哥就像一条土不啦叽的流浪狗。
而他就是那条跟在大流浪狗屁股后面的小流浪狗,饿得瘦骨嶙峋,只能吐着舌头,眼巴巴地仰望着人类,恳求他们施舍一点点吃剩下的骨头或者饭菜。
为什么狗需要依附着人类,为什么人类需要拼了命地往人多的地方扎去,做一条饥饿又自由的流浪狗难道不好么,成为一个自由自在的人难道不快乐么?
年仅六岁的弟弟自然是想不明白,如果去问哥哥,哥哥的回答大抵也是城里住着安全,不用太过担心夜晚会被妖怪一口吃掉。
因为人一旦多起来,阳气就会重,修为弱的妖怪最忌惮这个,不敢贸然来犯的。
哥哥的腰似乎生来就是弯的,不是在弯着腰搜搜刮刮,就是在弯着腰向别人低头道歉,而别人总是板着一张黑脸,就像是哥哥欠了他们很多很多的钱。
而哥哥最缺的就是钱。
他说这块银子可以让他在城里面买到一份工作,以后我们就住在城里好了,哥哥努力赚钱,你就好好念书。
念书有什么用,念书就能挣到钱么,念书就不用被妖怪吃掉了么?
哥哥没有回答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强调念书有用,但至于具体能有什么用,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就像是因为大家都在说念书有用,他觉得不能落下,所以才跟着一道喊的。
....
进城以后,他们在房产中介处租了一个便宜的房间,地处在一条狭隘的小巷里。
粗糙的红砖墙矗立在两侧,无声无息地拘束着人们的四肢,就像是囚笼一样。
房间设在一栋高度有三层的老屋子里,老屋子的门前有一颗米子兰树,细长的枝干斜斜,兀自地生向屋檐外的天空。
它的叶子很碎,其中又长有颗颗粒粒的黄色花籽,就像一片仍在孕育中的花海。
遇见它的时候是上午将近中午的时候。
冬日钝重的阳光从那一线天空中撒落下来,光线的角度恰到好处,糅合了花籽和绿叶的静谧。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跟着安静下来,远道而来的兄弟俩愣愣地站定,看着这株再平常不过的植物。
忽然间,他们仿佛忘却了呼吸,生怕呼气的声音会打破这一刹那的灵光闪现。
“你看嘛,这就是念书的好处,”哥哥得意洋洋地说,“它可是会给你一双随时随地发现美的眼睛呀!”
一阵风扫过,吹动岑寂,弟弟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说,“我以为是你也饿了...”
“这样吗,原来是饿了啊。”哥哥多少有些丧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理由就这样被推翻了。
弟弟怯怯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敢再说话。
“呐,既然饿了,我们等会就去吃饭吧,”哥哥很快就重振旗鼓,“在这之前,我们先把家收拾好,那是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他的脸上重新挂满了笑容,这一次是干净的笑容,就像走过一条阴暗的走廊迎面碰上的阳光,又像新翻开的一页书章。
里面的故事,故事的内容,内容的每一句,句子的每一个字,乃至一撇一捺,印刷用的纸墨都是崭新的,仿佛纤尘不染。
弟弟大概是很久没见到过哥哥这样地笑了,似乎比上一次吃肉隔得还要长久,以至于记忆变得迷糊,灰蒙蒙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