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蓝颜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李而立化身武陵捕鱼人,步入三分太白壶。
囡囡被赵菡萏放下坐卧于一旁转椅上,粉嘟嘟嫩汪汪的小脸蛋红扑扑,均匀而微弱的吐息昭示着小生命的蓬勃顽强。
另一个小生命李子业,在宛如蜡像的处处家女店员怀中不停眨巴眨巴眼,干瞪着两颗黑宝石眼睁睁目送“爸爸”李而立走入三分太白壶,丝毫插不上手,一丁点忙都帮不上,即使不住来回轱蛹蠕动,也挣不开女店员紧锢的双臂。
剑风扑面而来,李而立急忙丢出一面三角杏黄旗,风卷旗开,旗在风中,飘零荡曳,晃晃悠悠,忽而黑烟大作,升腾而起。
自黑烟中熏出一个披头散发,精瘦强干,身着赭黄五爪金龙袍的中年汉子,看见李而立,幽幽开口。
“臣是亡国之臣,君非亡国之君,朕自黄泉而来,小李子,有何要事,速速报朕!”
“开局一个碗,收官一棵树,大明亡了,我的陛下。你该不会忘了自挂东南枝的感觉吧?”
愎魂幡中的黑魂装模做样,逼得李而立揭他伤疤,顺带撒点盐,如此关头,明烈帝崇祯朱由检不忘摆谱,李而立自然不会给他留脸。
“史上第一甩锅侠,三分剑气我交给你,对付不了,我就当没养过你!”
朱由检头发甩甩,大步撩开,施展其独门绝招“此锅非我”。
朱由检化身黄色精灵,在风的裂隙中翩然而舞,舞姿曼妙而袅娜,妖娆而不失风采,一往无前的风刃自始至终皆自动避开他,李而立观朱由检那扭动似一道扭曲闪电的身躯,见他一幅游刃有余模样,便放下心来。
第一波攻势被李而立轻而易举的接下,三分剑气毋需李而立抵挡,四大君魂之一,愎魂幡中寄养的黑魂,北明末帝,崇祯朱由检,愎刚自矜,臣过非君,悠悠景山下,帝王入黄泉,一根金玉带,了却多少缘。
李而立手中四面束魂幡,君魂占了二分之一,废魂幡刘宋少帝刘子业,愎魂幡大明崇祯帝朱由检,一个少年早夭,一个中年崩殂,天地悠悠,洗不尽二人心中不甘,草木葳蕤,抚不平滔天怨气,“暴昏废愎”四大君魂假如皆落入黑魂师手中,无论是对非常人还是常人来说,都是不可名状的灾难,幸亏李而立抢了四面束魂幡,其中便有废魂幡和愎魂幡。
黑魂,在南北两大武府如日中天之时,被列为不可触碰的禁忌,时至今日,光明武府和延韶武府早已如昨日黄花一般凋敝,辉煌不在,在五天取代暝部的过程中,黑魂不可或缺,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然并卵,五天建立后,禁忌依旧是禁忌。
南北两武府忌惮“黑魂”起码能给出理由,延韶武府炼武魂,光明武府修儒魂,封杀黑魂尚在情理之中,反观五天,其本身就是依仗被暝部和两大武府联名封禁的五大禁术而隳灭暝部成长起来的,接收两大武府后来居上,一跃而成为非常人管理之最高机构。
天都荼家,卧龙谷诸葛家,炎天部苗家,玄天部公输家,钧天部敫家各自族中有人被两大武府列名二十八贼,南北武府合力追绞之外,五大家族也相继获得曾经的“六绝技”传承,异军突起,创建五天共治非常人世界。
黑魂曾经的地位等同于五大禁术,如今,五大禁术摇身一变,登堂入室,改头换面,成了人人敬畏追捧的对象,五大家族也因此牢牢把控着五天的权力,黑魂不仅没解禁,反而被禁的更加厉害,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过街老鼠。
现实的一顿无情棒使李而立明白一个道理,什么禁术不禁术,用的好都是秒术!
“敲钟人,不要高兴太早,三分剑气你只能躲避,可没有胜它,接下来就看你有没有好运喽?”
朝饮看似叫嚣实则在提醒李而立,三分太白壶中的李而立听见黑黢黢的墨色的空气中传来朝饮的声音,他知道紧随三分剑气而来的酒气和盛唐气恐怕不会那么易与。
手持磐郢的赵菡萏始终警惕地盯着朝饮,宛若一匹孤狼猫在黑暗中用泛着红光的狼眼悄悄注视着猎物的一举一动,只要朝饮再有任何不轨举动,她都不会坐以待毙。
“朝老三,说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看看敲钟人死了没有!”
“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但愿如此吧!”
赵菡萏不知壶中的李而立安全与否,心中空落落七上而八下,她开始犹豫,若是李而立有危险,她出手不出手,救不救自己曾经的同学,刚才还威胁过她的李而立。
磐郢剑,加上斩仙剑法,赵菡萏很有信心捅烂朝饮的破酒壶,前番若不是没有防备中了香酥醪风,她早就祭出磐郢剑手刃朱门二邪,奈何朝饮来的太快,她勉力也还是仅仅能够施展烧饼伏妖术,出乎意料的是朝饮轻而易举地破阵而出,还对她说教了一番,如果早一些磐郢在手,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祭出三分太白壶的朝饮无法再施展香酥醪风,纵使再遭遇香酥醪风,赵菡萏也自信能快剑斩乱麻,抢先一步宰了朝饮,真正让她忌惮的是朝饮的无差别威胁,她自己从不畏惧惩罚,真正令赵菡萏心忧,让她束手束脚的是武当。
此番,听说李而立在天都,她偷偷私自跑到天都,若是惹出无法收拾的后果比如整条街被夷为平地,大量常人因她而受伤,武当山肯定会有麻烦,诚意府也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要挟武当山的机会,因此,她才不敢放手一搏。
那么,因为李而立,赵菡萏是否有勇气抛去任何顾忌,进而彻底放弃她的坚守,冲冠一怒为蓝颜,不为一切,只为那个他?
这个答案,赵菡萏一时给不出。
或许,原本就没有答案,只剩选择与舍取。
三分酒气如约而至,鼻灵如狗的李而立一时不察,被浓烈辛辣的酒烈味呛出了眼泪,咳嗽声不歇,前仰后合,弯腰捧腹,憋红了脸,辣红了眼。
太白壶中的酒气完全不同于香酥醪风那般清冽甘凉,淡淡酒香顺着皮肤表层的每一个毛孔沁入每一个人的心田,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沉沦,不能自拔,你会贪恋那种香软浓糯的感觉,仿佛春风拂过泸沽湖,甘霖遍布撒哈拉,终于彻底沉沦,陷入癫态,永永远远无法醒苏过来。
太白壶中三分酒气则不然,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不是酒烈的风格,无风三尺浪,大海起波澜,三千汪洋龙吸水,地崩山摧无人还,沧海桑田是它的不二选择,物是人非是它的特殊品格,迅捷而猛烈,坚决而不留情面,你与它相见之时,就是你殒命之日。
李而立痛苦倒地,在三分酒气中匍匐,紧紧捂住口鼻,苦痛莫名,如此辛辣的酒烈味他实在不堪忍受,一直感应壶中光景的朝饮见状,不住地摇头晃脑,遗憾而惋惜,敲钟人也太次了,不,敲钟人太不次,李而立不是个合格的敲钟人,是李而立太次,根本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敲钟人!
剧烈的咳嗽声渐渐低垂,频次却不减反增,赵菡萏听得出李而立状态很不好,似是濒临崩溃,留给他做出选择和取舍的时间不多了。
“李而立,你如果真是敲钟人,祭出烛照钟便可安然脱身!”
“朝三哥,抱歉了,你还没资格见到它。”
李而立表现太次,还死鸭子嘴硬,打死不肯请出烛照钟,朝饮无法控制自己不质疑李而立的敲钟人身份,唯一能证明李而立真的是敲钟人身份的只有烛照钟。
“只要你亮出烛照钟,或许我会放你一马!”
李而立声音嘶哑而微弱,几乎到了微不可闻的程度,朝饮心想,他不肯亮出无非两个原因,一是烛照钟压根不在他身上,那么李而立便不是“敲钟人”,二是李而立无法支配烛照钟,故而不敢祭出,这样李而立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敲钟人。
“朝三哥,我说了,你还没资格见到烛照钟。”
太白壶中,李而立强忍着辛辣不堪的黑色空气,撑地爬了起来,或许是适应了,或许是没有力气咳了,李而立一双黑瞳在黑色空气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黑若墨洗。
“朝三哥,现在你没资格见烛照钟,不过,你也不用灰心,等什么时候你罪愆难赎,犯在敲钟人手里,定会有机会见识烛照钟!我本不愿咄咄逼人,我也的确低估了你这三分太白壶,也罢,敲钟人本就如同大象,时时想着躲在蚂蚁身后韬光养晦,是骗自己还是骗其他人呢?今日,我将郑重宣告,沉寂数十年的敲钟人再次复活,非常世界的跳梁小丑们,做好觉悟了吗?”
李而立所说柔而不软,朝饮乐得见李而立认真起来,不用管他是不是装腔作势,赵菡萏惊讶于老同学的恁大口气,离开讲武堂后,二人短暂匆匆见过几面,每一次李而立都是挨打不还手,从没有对赵菡萏出过手,这让赵菡萏产生了一丝错觉,李而立还是麻绳串豆腐(提不起)。
但是,她或许忽略了,李而立为何能挂名钧天?在五天内畅行无阻?真当五大家族眼睛都是瞎的?想到房老头对李而立的重视,赵菡萏觉的老同学李而立越发陌生起来。
唯一解释不通的是,为何自己几次三番与他为难,甚至说是作对,他都没对自己出手呢?一根手指头都没动!难道,是因为在讲武堂的那件事?赵菡萏希望自己所想是对的,心中不禁期待起来。
“好,我等着那一天!”朝饮开始变得认真,“李而立,我将全力以赴,你得向我证明你的大话有多少分量!”
“请!”
朝饮双手兜住三分太白壶,全面发力,壶外之人无甚感受,只觉换了个姿势,壶内却已经天翻地覆,最先败下阵来的是愎魂幡中朱由检,原先朱由检游刃有余,在刃口跳舞,在风口高歌,万刃从中过,片风不沾身,好不自得,好不惬意。
当朝饮双手捧壶后,三分剑气不再是单个方向而来,四面八方,十六向,三十二向,剑风凌厉无比,躲掉左边,右边被创,顾前就无法顾后,左支右绌,手忙脚乱,披头散发的朱由检变得狼狈不堪,呼吸功夫便被剑气打散成黑烟,秉持一条道走到黑的朱由检不会退缩,正欲成型再战。
“愎魂,回!”
“起驾回宫,喽!”
李而立一声令下,朱由检不敢丝毫违拗,虽然平常李而立嘻嘻哈哈不正经,但是当他认真整肃下达命令之时,悔、怒、废、愎四魂敢不听命而行?
“敲钟人,祝你好远。”
朱由检一溜烟钻回愎魂幡,李而立重重呼出一口心中压抑的浊气,黑瞳双双紧闭,丝毫不理会比初入太白壶之时所见凌厉迅捷千倍万倍的剑气,剑刃口的缝隙中飘荡着紧随而来的三分酒烈之气。
在他的正上方,黑色空气托举着巍巍盛唐之气,自银河九霄直灌而下,轰轰巨声,振聋有聩。
盛唐气之巅,似有白衣青莲负剑而立,举杯对邀古今饮者,秀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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