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 第14章 放纵的浮生
“看什么?”我放下勺子,以眼还眼。
“看你吃饭。”他从容地与我对望,悠然道:“不可以吗?”
真倒胃,最讨厌吃饭的时候被人盯着,连食物的滋味也会大打折扣,勉强吃了半碗饭,一抬眼,这家伙还在喜滋滋地端详,目光又戏谑又饱含深意,结合起来就有点像二傻子:“有什么好看的!”
“子非鱼,安之鱼之乐。”仍是目不转睛。
舀了碗汤,不再理会此人怪癖,今天的菜不错,口味偏甜,是我喜欢的,冬瓜排骨汤香飘四溢,浓香而不腻,喝一口心情大好,沉醉其中,不得不承认宫里的厨子有两下子:“真想天天喝排骨汤。”
他喷笑,上身一抖一抖的,好在总算不看我了:“真要天天喝,喝到最后你都想自杀。”
“才不会呢。”我又舀了一碗:“对了,这个厨子别换啊,我喜欢他手艺。”
“想换也没得换,寻遍北国,谁能比他更好?”秦域淡淡地:“他是我的御厨,除了我,现在专为你小凤凰服务。”
感激不尽,这份礼倒是合上我的心意,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谢。”
“拿什么谢?”他立即打蛇随棍上,逼视于我。
我临危不惧,嘟起油汪汪的嘴:“香吻一枚?”
他往后闪了一下,我大笑,端起碗,一口口品着,外国的月亮果然圆啊,连汤都比故国好喝,不知是不是地域的关系,正琢磨着,手中一空,碗竟不翼而飞!向刚才吃瘪的人看去,果然他一手拖着我的汤碗,得意洋洋挤眉弄眼:“如此好汤,怎可一人独享?”说罢,一仰脖,咕嘟一声,半碗汤下肚。
“再盛就是了,也不嫌恶心。”瞥他一眼,厌恶之色不敢溢于言表,只在腹内翻转。
“这汤里还有脂粉味儿呢。”他匝着嘴,小孩儿刚干完坏事,很满意自己行为的表情:“据说抢来的食特别香,今日一品,果然属实。”
我夺过碗,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下午走不走?”
“不知道。”他四仰八叉,手长脚长,像挂在椅子上的一只大蜘蛛,神色是疲倦与淡淡地厌恶。
“说实话,你这皇帝当得算是逍遥了。”高璟比他操劳百倍呢,废寝忘食更是家常便饭,其实有时也觉得他够悲哀,如此勤勉,天道却不酬之,不敌北国,痛失疆域,只落得风云飘摇……人生没有公平。
他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逍遥?”
“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跟你说了。”真是健忘,他就是一臭屁孩嘛,还比我小一个月呢,居然犯起糊涂,与高璟画起等号,真是辱没了我家亲爱的。
他吹了吹口哨,企图再度调戏,对他这套把戏烂熟于胸的我岂会上当,别过头,不理他。诡计不得逞,于是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发出夸张的声音,又去养着小乌龟的小瓷缸前,看了看淡定地小乌龟,对方对他的审视无动于衷,这厮索性伸手入缸,抓起乌龟,看着它缩起的脑袋狞笑。
我看不下去了:“你折腾他干嘛,胜之不武。”
“因为我高兴。”他把可怜的乌龟放回去,耸肩斜眼,十足的太保样儿:“对了,这几天别出去,收拾东西准备挪地方。”
“去哪?”我一怔。
他关顾一番:“这里太小,给你换个敞亮点儿的住处。”
“这儿挺好,僻静。”我摇头:“你就别给我找麻烦了,如此一来,岂不要结识很多你的女人?”
“什么叫很多?我可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坚定拥护者啊,身体力行,如假包换。”他摊手:“当然了,几个后宫主位免不了填充,我不填,也有人帮我填。”
我可没兴趣听您的情史,只是别拉我下水就行:“这屋子挺好的,再说,住了敞亮屋子,也没个敞亮身份,成了笑话。”
“就给你个敞亮身份又何妨。”他毫不迟疑,轻描淡写地。
心猛地一沉,我回头,看定他:“你——”
“你就住枕霞宫,其余的事儿我来料理。”他捧起我的脸,大拇指按压着我的唇,微微一笑:“没有人会害你,我的东西没人敢动,你安心住着,安心受宠,其他什么也不用管。”
笑话,我乃一国皇后,即使是曾经,如今也不是说折腰就折腰,区区一宫妃子算什么?扔在我的跟前,也是瞧它不上。玉已碎,还要瓦砾作甚。不禁冷笑:“多谢好意,只怕我这贱人贱命,当不起。”
“怎么?”他皱眉,诧然:“你不愿意?”
真想回他一句,自个儿留着吧,想了想,没说。无论如何,现在的我虽处末势,也还是风光一时的别国之后,旁人提起来,不过是一句:可惜命不好。若是接受了秦域的册封,成了他的妃子,无形中等于再次折价,这一下吧唧一声摔在地上,做实了身份,永世不得翻身,别说别人,自己都深知可悲可笑。我想我还是势利的,也是自私的,在这一刻,想的是自己的利益,而不是身边这个一心要给我立一个身份的男人,不管这个身份荣辱与否。
“你真是为我好吗?”我抬头,逼视他深棕色的眸子。
“我会害你……我会害你?”他颇激动,目光灼灼地与我对视。
我苦笑,对他的仇恨,只怕早已盖过了好感,诚然他是个好男人,对我也好,可他毁我半生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有时我会有迷惑,有时也又极端清醒,两者折磨着我的神智,使我的痛苦远远大于莫名其妙产生的那一点点爱意,这些缠绕在一起亦痛亦痒似真似幻的东西是我所有情绪的来源,现在,我的情绪很不好:“想听真话吗?”
他沉默一会儿:“说。”
“除了皇后,我什么也不当。”缓慢而清晰,更像说给自己听:“得寸进尺,不自量力,贪婪虚荣,随你怎么说。”
良久,只听他一声叹息:“不知好歹。”
“对,还有不知好歹。”我别过头,涩涩一笑:“不是有意为难你,真的,只是你给的,并不是我想要的……高璟除了我,没有别的女人,他的宫里只有一位皇后……我不是故意提他的,也不是拿你同他比……我这是怎么了,语无伦次,你快走,当我在发疯。”
他退了几步,却没走,坐在软塌上,两手扶着塌沿,半晌道:“你先坐下,来,坐过来。”
我依言过去,胸中好像梗着什么,硬是不舒服,一开口,声音有些失真:“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是,可是放不下那些多余的,总是放不下。”脸上凉凉,一抹,不值钱的眼泪越来越多,更凉了。
“你想要的,我同样不能给你,小凤凰。”他揽着我的腰,手上的劲儿很大,嵌入我每一寸皮肉:“你那么可恶,却让人觉得心疼。”
我累了,力气被抽干,只想永远和稀泥下去:“别管我了,我知道就连立我为妃也极为不易,当年高璟欲立我为后,几乎得罪了满朝文武,如今我的身份更不光彩,你顶着多大的重压,我不是不清楚。谢谢。”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他轻声。
我对自己说,应该庆幸,景况再坏,也没有坏到求生不得,眼前这个男人暂且是喜欢我的,我该温顺地躺在他怀里,像只羊羔,然后,悄悄伸出我的小蹄子,从他身上弄一些实际的好处,苟且半生。道理是这样,可我很懒,这个下午,不愿去触碰那些冷而硬的东西:“秦域,我是不是太不招人喜欢了?”
他沉吟,若有所思地:“有点儿,如果我不是喜欢你这个类型的,也会觉得你又敏感又俗气。”
“你有别的女人我真不高兴……”我仰倒在塌上,半空划动着手臂,肆意说着。
“我若是喜欢她们,也不会在你身上花那么心思啦。”他忽而一笑,拍着我的脸颊:“吃醋了,有进步。”
回不去,既定的现实,无力打破,我告诉自己,只是这个下午,这个下午可以对秦域产生些许好感与依赖,转头看着他:“你抱抱我吧。”
他微微一愣,随即躺下,伸出长而有力的臂膀,将我圈进胸膛。我的呼吸与他的气息紧紧缠绕,无需相知,已然相守。
人真是奇怪,这样就可以感受到爱,温暖,包容,幸福。真是有点儿有奶便是娘,谁给予温暖,信任与依赖的苗头就冒出来,以不可阻挡的趋势茁长成长,枝繁叶茂。
“有个人也许能令你开心,想见见吗?”微醉中,他突然轻轻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