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酒入愁肠,沧海作思
说来也是奇怪,有的人相对一生却无言以对,有的人就算初识就如同好友一般。云川都没想到,刚还觉得此二人不是善茬,现在却能坐在一起品酒论今,评古吟诗。青衣男子虽不喜多言,每次点评惜字如金但一语中的;白衣男子心思深远博学多才,与云浠吟诗作对高山流水;云川不善诗句,但性情直爽妙语连珠。
“有机会一定要喝一口你的‘希琼’,看是否真如你们所言。”喜酒的云川一直对“希琼”念念不忘,“大家都说‘人生本苦’,你这‘希琼’也是这个意境吧。”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能悟出‘人生本苦’的意境。”白衣男子称赞道。
“我看你们年纪也不见得比我俩大多少,只是看着老成罢了,让我猜猜,也就二十出头吧。”云浠看着二人的眼神,试探着问道。
对面二位对视一眼,不置可否,自己小酌起来。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我们猜中了?说实话人生本苦,我是不认同的。都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前面四种是自然规律,何须纠结?后面四种来自于心结,看穿了也就释然了。苦不苦,就在于你怎么看了。”云川喝了一口酒说道,“对了,这位兄弟,你说能不能酿一种酒,入口五味杂陈,入肚如万马奔腾,烈火中烧,但过后一马平川,荡然无存?”
白衣男子细细品味,点头道:“小兄弟说得确实奇妙,这等万般释然的酿造工艺,我还得好好琢磨琢磨。可你刚说的这人生八苦,古今也只有入佛入定之人能超脱尘世,顿悟凡尘。汝等凡人,如何能轻易释然?”
“哈哈,如果你真能酿得此酒,我也学这谷岳客栈,开一酒庄,看过往行人,聊人生八苦,品释然之泉,岂不妙哉。”云川银铃般笑语如春风拂面,清爽宜人,“或许也是我阅历尚浅,凡事想的简单,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换一个角度,或许就不苦。我这胡乱言语,你们莫要见笑才是。”
“云川,原来你也有谦虚的时候啊。”云浠喝了一口茶,笑笑打趣道,“你开一酒庄好是好,就怕这酒都不够你喝的。如果真能酿得此酒,酒名我倒有个建议,就取名为‘云川’,取‘过眼云隙,一马平川’之意,懂的人一喝就明白;不懂此意的人,就当是‘行云流水,川流不息’,也能取个‘酣畅’之美意。”
“不错耶,被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我的名字颇具酒意,这样我还能流芳千古了对不对?”云川拍手叫好,“到时候,你把这‘希琼’的方子也赠与我,这么奇特的酒方,我定能想法子让它享誉天下。”
“行,我回去定会好好钻研,这‘希琼’的方子,我也可以赠予你,但你不能再转于他人。”白衣男子应声答道,云川点头允诺,举杯为诺。
“那我就先敬你一杯,先谢过了。”云川举杯说道,“对了,我曾听说酿酒之人,对自己酿造的好酒之名都会格外考究。只可惜,在这塞外边城,来往大多是莽夫壮丁,只能用‘女儿红’这通俗的名字,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酒。要不咱们给它重新起个名字?”
“如果叫‘沧海’呢?”白衣男子看着窗外,街上的行人已经稀少,对面的灯笼发着微弱的红光,初夏的微风吹进来还有些微凉,他低声说道,“酒入愁肠,沧海作思。”
白衣男子说的平淡,云浠听着内心涟漪,云川却有点摸不着头脑:“相思之意我倒是懂的,也觉得颇为贴切。有人思这甘甜,有人思这苦烈。可为何叫‘沧海’呢?莫不是说这酒劲猛烈?”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云浠淡淡地说道。
“正是。”白衣男子点点头。
“哦,原来是出自此处。确实是越品越有这个意境了,太妙了。”云川恍然大悟,“不过啊,相思虽苦,但心有企盼,终还是好的。就如你酿造的‘希琼’,虽历经八苦,但仍有苦尽甘来的希望。”
两位男子顿时沉默,一抹愁云蒙上双眼。云浠心思波动,叹口气说道:“我真羡慕你们能畅快喝酒,可惜我几年前突然对酒过敏,小酌一口还行,喝一杯就浑身难受了。所以啊,我不得不安慰自己酒肉穿肠过,只能一时痛快,茶才能恒久弥香,细水潺潺。”
白衣男子回过神,给自己满了一杯茶品了一口,说道:“只有经历过激流的人,才能体会到细水潺潺的可贵。今日有幸结识两位兄弟,一起品茶论酒,乃人生一大幸事。对了,还不知道二位兄弟尊姓大名?”
云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云川,行云流水,一马平川。他是我的弟弟,叫云浠,不是希琼的‘希’,是浠宁静远的‘浠’。”边说边用手势比划着惊涛骇浪和泉水潺潺的形态,云浠笑着点点头,问:“你们呢?”
青衣男子看着云浠若有所思,这八年,每听到叫“希”这个字音的人,都会心情沉重。白衣男子低声重复了一遍“浠”,接着云川的话说道:“我叫文瀚,浩瀚的瀚。这位是我的朋友杨清沄,流水兮沄沄。听说突桑的月氏部落要举办云石大会,我们从京城来想过去凑凑热闹。”
云川本就是直爽大度之人,酒过三巡,早就将之前的不快抛之脑后,但也不愿这么快就干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云川指了指旁边的人,说道:“你听这里的人闲聊,大部分都是在谈论云石大会,你们明儿随便找一个搭伴跟着去就肯定找着路了。再说了,这云石大会不就是一个大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青衣男子杨清沄说道:“听说这块奇石奇大无比,足有100吨重,一月前从天而降滚落到月氏部落的正中央,上面竟有河流山川,恰如中原地图惟妙惟肖。据传到月圆之夜时,这块石头还会闪闪发光,最关键的是,其中暗示的是700年前中原寅朝宣王的藏宝地点。”
“宝藏?你们真相信与宝藏有关吗?”云川虽知这个石头来历,也听说过宝藏传闻,但云川一直觉得此事就是无稽之谈,“我曾从书上看到说宣王宝藏的秘密藏在一块奇石里面,还说这个宝藏都能再建两个淍朝。但几百年来关于此宝藏的传言本就数不胜数,最终都化为云烟。这次是真是假,估计也无人能下判断吧。”
白衣男子说道:“我们对宝藏真假倒不感兴趣,只是听说此次江湖各路豪杰都会聚集到此,倒是一个不可多求的盛大场面。不过,我倒希望与宝藏无关,因为每次有关此宝藏的传言出现,必会引起江湖争斗,带来许多无妄之灾。”
“是吗?什么无妄之灾?多大的江湖争斗?那这个云石大会岂不是很危险?”想到自己的亲人都在云石大会,云川紧张起来。
“你看这客栈里的人大多都在议论云石大会,这里有多少人是不求宝藏,只为看一块石头的呢?”青衣男子冷冷说道,“而且这等宝藏之事竟然要公之于众,我想一场血雨腥风也在所难免了。”
“此话怎讲?你莫不是觉得有意而为之?”云川有些着急,虽说自己是突桑公主,但对于这些政务,她确实知之不多并有意躲避,可如果有人要让突桑背锅,那自己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见云川神色有变,白衣男子赶忙说道:“清沄的意思是这么大的奇石想瞒住都难,而且只要有一人联系到宝藏之谜,一旦扩散,这种诱惑也是拦不住的。”
“是吗?”云川觉得此话虽有一定道理,但哪里却有点不对劲。如果真有危险,自己的父兄母后会不会被牵连?便转头问云浠:“云浠,你觉得呢?”
云川三人有所不知,此刻的云浠已沉浸在往事里酸楚不已。她已对面前二位男子的身份有了十足把握:这位自称叫“文瀚”的白衣男子,就是自己的堂兄,当今中原淍朝皇帝的二皇子平王宇文瀚。而青衣男子杨清沄就是大司寇卿杨德守的之子,也是堂兄的挚友,自己小时最崇拜的大哥哥。
在自己的印象中,幼时的堂兄喜静,杨大哥好动。小时的自己就如云川一样喜欢嬉闹,而他们却总是宠溺地陪着自己踏歌嬉戏。
虽然过去了八年,可八年前的云浠虚岁已满十岁,记忆已如烙印。这位自称为文瀚的男子,温文尔雅、笑容可掬,但眉宇间还是那一抹忧郁,且比儿时更浓郁了。而杨大哥,身上已看不到昔日的调皮和亲和,却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只是这深邃的眼神还透着当时的神采。而自己呢,这八年来,虽与叔叔蒙受突桑可汗照顾,与云川兄妹也如亲兄妹,生活是足矣,但八年前的事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好不容易从绝望中爬出来,自己早已不是以前的“希儿”了,大漠风沙日晒让自己容貌变迁,明快的眼眸也如冰封一般泛不起任何涟漪,他们不可能认得自己了吧。
云川用胳膊撞了下云浠,低声问道:“想什么呢?”云浠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整理了下思绪,问道:“刚想起一点事,你们在说什么?”云川把刚刚的话题重复了一遍。
云浠明白云川的担心,点头道:“这位文瀚兄说得没错,天下皆为利往,有的事是瞒不住的。我觉得竟然瞒不住,那还不如公之于众,公道自在人心,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的。”云浠心里纳闷,堂兄和杨大哥不远万里前来,是因为好奇还是为了宝藏?是自己私自前来还是有任务在身?他们是否知道自己就在大漠呢?
“公道自在人心?或许吧,希望代价不要太大了。”杨清沄看着杯中酒嘀咕了一句,便一口干了。
正在此时,客栈门被用力推开,一阵凉风吹来,正对门口的云浠四人不约而同的朝门口望去。门口站着六人,一位衣着华贵,体态健壮的大汉立于正中,左边两位持剑而立,挺胸仰首。右边三人两人提着行李,随从装扮,另一人是位僧人,面露疲色,手持佛珠,正谦恭地行礼。
“真是冤家路窄!”云川看了一眼,虽时隔两年,但领头的这人样貌丝毫没变,还是一副跋扈模样,此人正是被两年前云川二人来边城撞上的强夺民女的土匪流氓。当初云川把娶亲队伍闹得人仰马翻,这“流氓”也追了她俩两天两夜,还动用了当地的官兵,闹得满城风雨,这才被前来寻她俩的兄长阿史那.霍明找到了行踪,被带回去后“始作俑者”的云川被罚了三天不许吃饭。
云川座位正对门口,赶紧低下头,示意云浠也把脸扭过来,她显然忘了此时的自己已换上男装,且女大十八变,容貌已与两年前的稚气未脱大有不同。对面的宇文瀚扭头看了下六人的装扮,除了那位僧人,其余五人一股江湖无赖的嚣张气焰扑面而来,再看看云川二人的神色,猜想或许有所过结,随即正了正身子,刻意地遮挡住云川。
一位随从进店便大声嚷嚷起来:“掌柜的,我们爷站了半天了,还不赶紧出来迎接,我要的五间雅间准备好了没有?!”掌柜这才发现这六人,赶紧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说道:“王公子,我这一大早就开始候着您呢,还给您备了上等的酒菜!可之前说的是三间,我这小店就剩这三间了,您看委屈下您手下,我这雅间都是超大床铺,横着睡五人都没问题。今晚这酒席我都请了,等您从云石大会回来,我再给您大摆接风宴席,包您满意。”这位仆人听了要自己挤着睡,气急败坏:“让留三间就三间?我们家少爷是第一次来你这吗?我看你是越来越会办事了啊!这么多年如不是我家少爷罩着,你这家店能在这地方开下去?”掌柜听了连说“是是”却不敢再吱声。
云川看着来气,小声嘀咕着:“这堂堂谷岳客栈的大掌柜,没想到见到此人都要如此窝囊,难怪上次这无赖还能出动了官兵!看来来头不会小呢!”云浠示意云川小声,不要再惹上麻烦。
此时气氛略微有些僵灼,一旁静默的僧人总算开口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就不要再为难这位掌柜了。贫僧不需要雅间,一间柴房即可。”掌柜顿时要感动流涕,眼巴巴地看着这位王公子,王公子终于发话了:“这怎么行,您可是我们千里迢迢请来的贵客,委屈谁都不能委屈您呀。”随后看着两位随从说道:“王贵你今晚自己找地方住,王福你陪着大师住楼上的雅间,给我伺候好了,有所怠慢小心我打断你的腿!”然后斜眼盯着掌柜的说道:“这次有大师给你求情我就暂且不跟你计较,等我参加完云石大会再好好跟你算账!”
掌柜连声附和着“是是”,赶紧带着这几位“贵客”去客房了。
云川忿忿不平的答道:“这个什么王公子,两年前抢夺民女差点闹出人命。那个倒霉的姑娘逃脱后,这个姓王的不知道什么来头,竟然动用了当地官兵帮他追拿。这就是当今中原的为官之道,勾结强霸、欺压百姓!也不知道淍潮的皇帝都派的什么人在这驻扎,怎会昏庸至此!”
提到“皇帝”,宇文瀚和杨清沄脸色一怔,云浠马上“咳咳”两声,给云川夹菜让她赶紧多吃,但云川哪知道对面这两位男子就是从朝廷里出来的,其中一位还是当今皇帝的儿子。云川看了看周围环境,接着说道:“怕什么?他们二位也不是不辩是非的中原人,而且这些话也不是我一个人说的。你们明天有时间出去走一圈,怨声载道,不绝于耳。”杨清沄正想辩解,宇文瀚叹了一口气,示意他不做申辩。
“刚刚这位僧人如果我没认错,应该是少林寺的戒持方丈。传说他对宣王的宝藏最有研究。没想到,这边城小恶霸王成愈还把他找来了,看来王成愈也要去云石大会了!”隔壁桌一位剑客打扮的人交谈的声音传过来。
“如果能解开,自己挖宝藏不就得了,何必青灯伴古佛?”旁边的人不解的说道。
“传说宣王在700年前,就将宝藏的秘密藏在了一块奇石之中,这块奇石月圆之夜就会闪闪发光,光亮闪烁明暗交替,这都是揭开秘密的玄机。如何解开着宝藏之谜,这就需结合少林绝学易筋经,能够参透这两种联系之人,当今也只有戒持方丈了。”剑客接着说道。
“看来这位王恶霸,不仅好色,还如此贪财呀!”好不容易再来中原游玩,谁知又碰上这恶霸,真是搅坏了云川今晚的好兴致。云川拉着云浠向两位新结识的朋友作揖告辞:“天色已晚,就此别过。我们兄弟两也有自己的安排,云石大会暂且就不去凑热闹了,但我看这客栈中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去那的,相信你们定能找到。后会有期,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