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19 去留肝胆两昆仑
“历忧患而不穷,处生死而不乱”这是船山先生超脱生死的最高定论,没想到此话,珞琪就不由百感交集。
事情还是在云纵回龙城奔丧后。
珞琪的住所同浏阳会馆临近,不时去会馆帮忙,尤其是照顾会馆后强学学堂的孩们。
几日来见了浏阳会馆来来往往面色紧张的人们,知道一定有什么大事,不过大家都在瞒她。
谭三哥不说,她也不便多问。
阴历七月的几天,正是变法如火如荼的日,浏阳会馆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逢到谭三哥不在军机处行走当差的日,他就会来到浏阳会馆。
而珞琪就会静静地为他倒上一碗玉泉山的泉水泡制的香片。北方的水硬,若品江南的绿茶多半出不来本应有的醇味,这香片最是适合北方饮。那茉莉花的清幽深远的气息扑鼻,压住了水那股浓厚的地气,还能衬托出茶淡淡黄绿色,热气止不住的清醇。
紫藤架下,谭三哥就捧着那他从浏阳千里迢迢带回的蓝花瓷盖碗,轻轻地用碗盖匀开浮在碗面的茶梗,清啜一口,然后告诉珞琪这水是哪天来的,这茶又是产于何时何地。
珞琪总是惊叹谭三哥对茶道的谙熟,三哥会笑了对她说,酒是水的侠士,恣意任侠,品之热血沸腾,豪情万丈;茶是水的隐者高士,品之余味无穷香远飘逸。
“那三哥是更爱茶还是更爱酒?”珞琪慧黠的问,三哥一盖盖碗。挑眼看她一笑摇头道:“你三哥不是什么君,自然心猿意马,鱼与熊掌皆愿得之!”
一句戏言,珞琪也不觉淡笑。
此话她曾听三哥酒醉是感慨过一次,不过那话令她心跳脸红。
三哥那夜舞剑。剑花如游龙绽放在夜色。只一收势敛神,珞琪送去巾帕。三哥揩汗时说了句:“美人如玉,剑气如虹。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珞琪起先微怔,想三哥如何将剑与女人联系到一起。又听三哥怅然说:“李闰最怕我舞剑,说宝剑随寒,但越是利器越会伤到自身,毋宁我不要玩这劳什。李闰讲。抚琴伤神,吹箫伤胃,多半也不好沉迷于其。只是琪妹你总反其道行之,所思所想多是像个男儿,哪里有女地细腻谨慎。”
珞琪暗叹,三哥此刻想到了嫂,心里一酸,也不知道云纵此刻如何,想他该是到了龙城家。也不知道是否还记挂她。按说,也该发个电报来报平安。笑应道:“话虽如此,但要看三哥如何取舍?”
谭嗣同看了她哈哈大笑道:“那自然是熊掌与鱼得兼最妙。”
但珞琪总是想,或许是她多虑,或许是她对三哥近来为了变法的执着和义无反顾有着某种的崇拜,将这番话想歪了她不想多想,也不想打破这本有的平静,甚至不敢多想。
夜深人静时,她偶尔能听到三哥抚琴,那尾琴据说还是三哥在老家时,家庭院内一棵数百年古木遭雷击劈死,三哥取了一段制成此琴,总不舍得离身。
珞琪在京城的宅离浏阳会馆很近,近来又奔波于给贫民妇女讲习化,多是带了雨娆和它妈妈留在会馆,家里地心月、碧痕等人被送去乡下地宅院养胎。对外,众人只听说是为心月寻了处风水好的宅地养胎,实际珞琪已经在为碧痕计算时日,只等到了挂胎地日,就散出碧痕怀胎的喜讯。
而碧痕每看她时都战战兢兢,乞怜地目光求她允许无辜的孩降生。
这样,在日一天天过去,谭嗣同也经常不回浏阳会馆,即使回来也是行色匆匆。
会馆的人都盛传谭嗣同在朝廷如何大刀阔斧推行新政,如何大有作为,如何为皇上器重。
以往的军机大臣,无不是老态龙钟的长者,如今地几位军机章京都十分年轻,年轻得祖孙同朝的感觉。
慈禧太后同意光绪帝进行朝政的改革是在戊戌年月十一日,光绪帝帝颁布《定国是诏》,决心变更体制史称百日维新。光绪帝帝召见康有为作为智囊,谭嗣同、杨锐、林旭、刘光第等人协助新政。
裁汰冗员、废八股、开学堂、练新军、满汉平等,新法涵盖教育、军事等多方面。康有为向光绪帝帝赠送康有为自己的著作日本变政考和俄罗斯大彼得变政记,还有李提摩太的的译本和其他有关各国改革的。正在变法的时候想要推荐使把型号特别地当作明治维新的改革前进了。
新法一开始便遭到原来各大臣地抵制。以鹿荣为首地北洋派更是保守派的头目。
珞琪知道三哥处境之难,决心之大,但也看到前面即将来地暴雨狂风。
到了桂花结蕾的时候,原大帅被光绪帝在颐和园召见,升任他为侍郎候补。不久,鹿荣堂以英俄开战,催原大帅急回天津。
就在此时,珞琪收到了丈夫发给原大帅的电报,转告她速速回龙城,父亲病逝。
珞琪大惊失色,泪水纵横,她不想京城一别,同公公杨焯廷成为永别。
她十五岁嫁入杨家,起先就是为了躲避这个古板的公公,被胆大的丈夫带了她逃去朝鲜私奔。
回到家,她一直觉得杨府压抑难过,仿佛杨府上空总是有一片阴云惨淡,而呼风唤雨的就是公公杨焯廷,和那张沉着的脸。
公公起先要驱逐她出杨家,嫌弃她这个孤女家门没了靠山,又嫌弃她思想洋派。举止不合礼法,丢尽杨家的脸面,后来因为珍妃小主儿得宠,才勉强留下她。随即就以无后为名,要为丈夫纳妾。惹得小夫妻失和。不但对待她这个媳妇。就是对待丈夫云纵这个长都是恶狠狠没有好脸色,更不要说带冰儿。
珞琪曾想。父亲殷明远在世时,是个多么豁达伟岸的丈夫。多么好地父亲,而公公杨焯廷同他比,天上地下之别。但一切都是从后来,她忽然发现了公公隐含了无比深厚的爱,不仅对她。更是对云纵,尤其见到凤儿时,那目光掩饰不住内心的脆弱的一切。看到公公抱了凤儿玩甩,珞琪几次就觉得鼻头酸,她想哭,看到公公白发斑斑,却无比寂寞。而云纵呢,却是冷漠不近人情,拒父亲的好意于千里之外。
原大帅一直在为珞琪奔波觅快船南下改道龙城。但时局紧张。江面封锁,不知如何一条船也找不到。
原大帅坚决不许珞琪走陆路。因为山西山东旱灾连年,饿殍遍地。乱匪丛生。
这天晚上,珞琪听说云纵地急电发到了原大帅地营里,忙去拜望原大帅和许夫人。
云纵要亲自寻船来京城接她母回龙城,珞琪安心不少。夜色已深,刚要告辞,就听人来报,说是朝廷里的章京谭嗣同大人来拜访。
许夫人同珞琪相视暗惊,这个时候天色已晚,如何谭嗣同来访?
珞琪想,公公地死讯她本该告诉谭三哥的,几次去浏阳会馆都没等到三哥,如何他来了这里?
上次云纵发电报,告知卧病一月有余地公公杨焯廷终于撒手人寰,全家悲恸,云纵令珞琪速速安顿京城的两位孕妇不必回家,让她准备回家奔丧,会尽快派人来接她。电报特地嘱咐珞琪要小心,还要嘱咐谭三哥暴雨欲来,处世小心谨慎,莫要轻举妄动!珞琪见电报紧急,忙托人去找谭三哥要转告云纵的话给谭三哥,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觉得同近日时局或许相关。
“夫人,送珞琪从后门离开吧。”原大帅吩咐,珞琪知趣的离开,只在廊下转角处看到一黑衣黑袍之人匆忙的脚步走来,确实是谭三哥。珞琪暗自狐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又不敢造次出面,踟蹰地走开。
她哪里知道新政已经被慈禧太后出面干扰阻挠,谭三哥传皇帝诏,希望原大帅动用天津地新建陆军起兵勤王,诛杀鹿荣包围颐和园圈禁慈禧太后。
数日后,珞琪再去法华寺求见原大帅,却听说许夫人回了天津,原大帅有公务在身也去了天津,家老小都不在了,仆人客气地请她十日后再来。
珞琪暗自叫苦,想是云纵的电报多会发到原大帅处,岂不断了联系?
再一想,原大帅不是鲁莽之辈,定有安排,云纵也该到京城了。
珞琪只得去求见谭三哥,但三哥也寻不到人影。
这日,忽然间全城戒严,连通往天津的火车也停驶。
浏阳会馆人人自危,有人卷了铺盖离去,有人忽然失踪,会馆人人惊慌。
谭家的老仆人谭升说:“杨夫人还是离开吧,我们少爷吩咐我们拿些钱,把家里的仆人都遣散了。如今他在见客人,不见旁人。”
看了老仆人一脸紧张,珞琪笑道:“升伯,我还算外人吗?小时候我就在这里生活过,也是谭家的亲戚。如今三哥有什么事,我还能帮衬一把,升伯让我进去吧。”
谭升没有阻拦,只是边走边说:“我一把老骨头就随了小主人也是应该的,只是少爷如今怕牵累旁人,刚才打发走许多人了。”
珞琪的每一步都觉得沉重,直到了屋里,听了众人在房争吵的声音。
“谭先生,快走吧!皇上已经被老佛爷软禁了,消息千真万确!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复生,走吧,去日本避避,同梁卓如一起走!”
“复生,康南海先生早已离京,你速速去日本大使馆避难!”
珞琪一惊,如被雷劈立在原地不动,出事了,果然出了大事!
公公昔日抱怨地话应验,怕是变法终究成了小孩们玩地戏法,不能长远。她只偶然听过几句公公对新政的看法,虽然不敢苟同,但也觉得公公毕竟是久经官场地老油头。
就听谭三哥沉稳的语调,冷如冰霜,稳如泰山。“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
珞琪被这话语震撼,屋内一阵跺脚叹息声,一些八尺高的汉捶胸大哭。
谭三哥将一些稿托付给其一浓眉大眼的人,那人转身离去时,身后还有个穿西装留日本人丹胡的分头男人,一路走一路叹气摇头,蹩脚的国话说:“想不到国人还真有脖这么硬的!”
珞琪横下一心,如今她也因满城戒严同郊外的家人断了通信,索性留在了谭三哥家。
夜静人稀时,谭三哥望了她,忽然大笑道:“琪妹,你怎么来了?”
“来陪陪三哥。”
“危险,你不怕?”
珞琪笑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