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铜匣
眼下,我只是不再朝屋里走,却还是不能动,只能僵僵地站在门前。
屋门虚掩着,透过门缝,我看到一个婴儿正趴在屋子中央,手里拿着粉笔在画着什么。
屋里很黑,只在角落点了一根白色蜡烛,我看不清婴儿的脸,只能看到他身上长满了绿色毛,就像一大块发霉的肉。
在婴儿的头顶上,还悬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只能隐约看出,它一直在来回地摆动。
随着热浪不断在血液中翻涌,我的意识变得越来越通透,接着,先是听觉变得越来越灵敏,后来视力也越来越清晰。
我听到,雾气中回荡起着一阵阵低语,那不是正常的说话声,那声音朦胧、悠远,像是一群人在雾气最深处吟唱某种咒文,也是在意识逐步通透的过程中,我才突然反应过来,之前从汽车录音机里传出来的噪音,其实也是这种声音。
而随着视力越来越清晰,我终于看清楚了,悬在婴儿头顶上的东西,就是那个出租车司机!
他被人勒住脖子,吊在了房梁上,屋子里根本没有风,可他却一直在荡来荡去。
就在这时,忽听到“啪”的一声,吊着他的麻绳突然断,司机重重地摔下来,掉在了婴儿画好的图腾上。
我的视线迅速下移,却发现婴儿不见了,出粗车司机身上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大量绿毛。
那些绿毛先长长,然后变硬、发黑,在这个过程中,司机的指甲也越来越尖,越来越长,我战战兢兢地想后退,他突然扭过头来,用一双已经看不到眼白,只有黑眼瞳的眼睛盯着我。
一股强烈的灼热从心口涌出,我终于能动了,当即惨叫一声,掉头就跑。
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凌乱的噪响,接着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知道,屋子里的怪物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迈着两条腿在后面追我。
我又开始没命地跑,这一次,身后一直回荡着怪物的脚步声,我不敢回头去看,只是觉得那道脚步声正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追了我很久,我也跑了很久,白雾笼罩下,看不到周围情景,只能看到脚下的路一直在变化。
起初,脚下是寨子里的青石路,后来变成了水泥路,再后来变成了山间的土路,不变的,是大雾依然笼罩,怪物的脚步声依然不断朝我靠近。
如果这是一个梦,我希望自己能快点醒来。
也不知在山路上跑了多久,路上开始出现一些杂草,后来杂草越来越高,越来越密,最后路面已不可见,我只能一边将齐腰高的草扒拉开,一边迈着最大的步子朝草丛深处走,身后也传来一连串野草摆动的声音,但在厚厚的草垫上,那个脚步声已经轻不可闻。
雾气之中带着很重的潮气,我的脸上和脖根上一片粘腻,也不知道那是汗还是凝结成水的潮气。
又朝着前方跨出一大步的时候,突然感觉脚下一空,我心叫一声“坏了”,根本没来得及稳住重心,整个人就朝着前方栽了过去。
草太高,挡住了视线,我根本没看到前面是个五六米高的断崖!
也就在我整个人都悬到半空的时候,心口中又涌出一股热力,这一次,热力在胸腔打了一个旋,便全部朝着两条腿涌了过去,先是膝盖上一阵刺痛,接着小腿上又传来一阵剔骨般的剧痛,像是有无数晶体正贴着骨头和肌肉的缝隙迅速生长,但这些感觉都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转眼便消失无踪。
没等我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两只脚就着地了,硬着陆,没有任何缓冲,可脚掌和膝盖竟连一点震痛都没感觉到。
后方的雾气中依然传来野草摇曳的声音,我不敢多想,一经站稳,马上迈开腿,继续朝着前方走。
再后来,野草也消失了,脚下变成了皲裂的石路,体能上的巨大消耗已经让我头昏目眩,可身后的脚步声依然没有消失。
走到一棵歪脖子树旁边的时候,我再也走不动了,本来想伸手扶着树站一会儿,却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想站起来,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就在这时,树后突然伸出两只手来。
那两只手枯槁、纤细到了极点,乍看就像是两条套着人皮的枝杈,我有心想避一避,刚歪了一下头就倒在了地上,只能任凭那两只手薅住我的头发,将我拖到了树后。
我一边玩了命地喘粗气,一边用力瞪大眼,终于看到了薅我头发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脸戴金属面具的人,他迅速冲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摒住呼吸!”
听到他那嘶哑到极致,刺耳到极致的声音,我心下顿时一颤,他就是那个陌生号码的主人!
不远处,怪物的脚步声变得愈发清晰,我只能强忍着肺里传来的阵阵火辣,用力摒住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它抵达树对面的时候,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万幸它没有停留,随后脚步声便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雾气深处。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翻过身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猛喘粗,肺都快被我给吐出来了。
戴面具的人一直将脸正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能感觉到他好像一直在看我。
“要是没有血玲珑加持,这么远的路跑下来,正常人已经废了。”他突然开口说话,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你知道你跑了多远吗,两个马拉松的距离,两个!”
说着,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缓了好几闸才顺过气来,然后就开始惊慌:“这是什么地方,刚才追我的是什么东西,我……你……你是什么人?”
“这里是黑山,无数下沉世界的中转站,刚才追你的东西,叫做面守,是一种被血咒感染的邪尸,这东西对血玲珑有着很深的执念。”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袍子里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金属匣,“我叫老黑,等你继承了郭侃的遗产,我就是你的管家。”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我的视线一下子就被那只匣子吸引了过去。
匣子看上去有年头了,上面有些浮雕,但因为严重腐蚀,已经看不出具体的花纹,整个匣子上全是深、浅两种绿色的锈斑,估计是青铜打造的。
那个自称“老黑”的人将匣子送到我面前,说:“这里面的东西叫做原质,你必须让血玲珑和原质融合,咱俩才能活着走出这里。”
“什么是原质,什么是血玲珑?”我心里有无数疑问,恨不得一股脑全都抛出来。
“回头再跟你解释!”
老黑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便打开了匣盖,随后拿起我的一只手,塞进了匣子里。
很快手掌上就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无数根很细的针扎入了皮肤上,痛感其实很微弱,整体就跟摸了荨麻以后的感觉差不多。
期间老黑一直歪着头,像是在观察我,片刻,他嘴里“啧”了一声,像是表示惊奇。
随后他倾了倾匣子,让我能看到匣子里正在发生什么,就见匣子里有一团黑色的沥青样液体,此时液体上衍生出了很多针尖粗细的细丝,一点一点朝我的手里钻。
我不禁有些害怕,想把手抽出来,可老黑的力气很大,我根本抽不动手。
于此同时,我能感觉到心口中的那个东西十分兴奋,它激发出了一股热力,像在为匣子里的东西提供能量一样,催化着它以更快的速度涌入我的血脉。
“这是……什么东西?”我盯着匣子里的黑水,战战兢兢地问。
就听老黑说:“这东西叫原质,本质上是一种集群生长的厌氧菌,当它和你体内的血玲珑融而为一以后,你就会获得一种非常强悍的能力,在下沉世界里,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几乎可以等同于神灵。”
他的声音无比刺耳,却仿佛有着很强的催眠作用,也许是我实在太累了,也许是从心口散发出的温热让我太舒适了,渐渐地,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
在即将入睡的前一刻,我隐约听到老黑好像说了句:“以凡人之躯成就神灵,这种事,也就你才能想得出来。”
他口中的“你”指得是谁,我不知道。
梦中,我看到了一口黑色大鼎,上面刻着很多山、很多河,还刻了日月星辰和很多文字,大部分文字都看不清楚,我只认出了一个“禹”字,和“九州”这样一个词汇。
后来,大鼎消失了,前往又出现了四个人影。
那是四个身材、气质差异都很大的男性背影,他们背对着我,朝着黑暗快速行进,每一步都迈得无比坚定,在这世上,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挠他们的步伐。
从左到右,第一个人很高大,身材如铁塔一样雄壮,头上扎一个马尾辫,手里提一把黑色长剑,看着他的背影,让人有一种定海神针般的安全感。
第二个人不到一米八的身高,穿一身灰色唐装,后背微微有点驼,我虽然看不到他的正面,却总觉得他长了一双恶虎般的眼睛,从他的背影上,一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第三个人有一头毫无杂色的白发,白得发光,但他的身姿十分挺拔,不像个上了年纪的人,在他的手里提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长枪,那抢似乎非常沉重,又似乎非常轻盈。
最后一个人穿一身夹克,留平头,中等身高、中等身材,乍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时候,我心里却阵阵发寒,总觉他是个极其危险的人。
我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随后在一股无形力量的趋势下奔跑起来,我想追上他们,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就是想追上,可他们越走越快,四个背影在黑暗中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深处。
我正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出神,突然一阵颠簸传来,我猛一个机灵,从梦中惊醒过来。
此刻,老黑正背着我跳过一条大壑,颠簸就是他刚刚起跳的时候传来的,他的肩膀很薄,骨节突出,落地的时候又是一阵颠簸,我差点被他硌得岔过气去。
“我自己能走。”我忍着疼,对老黑说。
老黑斜着身子将我放下,又将一把大约半尺长的改锥塞给我,说:“碰到紧急境况,你就用它。”
说罢,他便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实话实说,我一点都不信任这个戴着面具、声音刺耳的人,可眼下还有其他选择么,四面都是肉眼望不穿的大雾,我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怎么辨别方向,只能跟着他走。
老黑走出去三四米,大概是发觉我没跟上,便转过身来朝我招招手:“跟上!”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脚步,跟到了他身后。
老黑非常警惕,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听一听雾里的动静,确认没有问题,才继续前进。
“只有那些将血玲珑和原质完美融合的郭氏后人,才有资格继承郭侃的遗产,”走到一片空地上,老黑突然开口道,“在所有的郭氏后人中,能激发出血玲珑潜能的非常少,而能让血玲珑与原质融合,更少,至今为止,算上郭侃自己,只有六个人完成了这项壮举,你是第六个。而且,在郭侃的所有后人中,你是最像他的一个。”
刚开始,老黑的声音还比较低沉,可他越说越兴奋,声音越来越高亢,我感觉他这人好像有点疯癫,没敢接他的话茬。
其实我很想问问,郭侃到底是什么人,血玲珑究竟是什么,我的病和它究竟有什么关系,也想问问,为什么老黑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可看老黑那副疯样,我真怕我一开口他突然扑过来揍我。
就在这时,老黑突然停下了脚步,我心头一紧,也赶紧停下。
“你……你要干什么?”我战战兢兢地问他。
他立即朝我做一个噤声的手势,但因为戴着面具,没听到他嘴里说“嘘——”。
随后,老黑便侧起了耳朵,似在努力聆听雾气里的声音。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侧耳倾听,起初是什么都听不到的,可后来,心口又开始焕发热力,听觉一点一点渐渐得到提升,我终于听到,雾气中有阵很轻的风声在朝我们接近。
那好像是……人在奔跑时带起的风声,但只听到了风声,却听不到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