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十六章 边城映月
关于映月会说话的事情,也是吓了他一跳,那晚他散去的三魂总算回归圆满,总算知道了自己是谁。
月光下一男一女各坐一边,李常春不说话,映月自然也不会说话,想着映月既然是个哑女,二人总算也是共患难过,虽然他觉得刚刚那些人是来杀映月的,自己可能还是她救命恩人呢。
不过李常春倒是聪明的没这么说,只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如何拜入梁家剑府,再到与师妹两小无猜,最后大师兄一剑刺来,都一股脑说给了映月听。
李常春只记得当时映月眼神狡黠,用树枝在地上写了“傻子”二字后,突然开口说道:“你这么蠢活该被人杀,还有你怎么就肯定我是个哑巴呢。“
才回魂的李常春险些骂娘,只能摇摇头感叹道:
“果然漂亮的女人都会骗人”
谁知映月说道:“不漂亮的女人骗你你更看不出来”
李常春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谁知映月又来了一句:“这两天你跟着我,还吃了我一个馍馍,刚刚我又救了你,接下来你跟我去几个地方,就当你报恩了”
李常春仰头躺在路边,看着星空说道:
“你可真会做生意啊”
映月嗯哼一声便不再说话,李常春想起了身上这件僧衣,想起了一个人,只是不知道她叫什么,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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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城紫云庵,禅堂内。
晓晓愣愣望着禅堂内悬挂的观音大士的画像,她坐在蒲团上念着心经,可一颗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禅堂不大,此时又是深夜,自然也就她一人,烛光昏暗,照亮身前一丈距离,有夜风从庵外的枯坐林吹来,带来阵阵竹香。
观世音,观自在,心有牵绊,如何自在,晓晓低头,试图忘记某个人,僧帽滑落,洒出满头青丝。
一夜长青丝,自在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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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州因为背靠一座大江大河而闻名,便是有那横跨三国,世间第一河之美誉的黄龙江,昔年大楚末代皇叔张白河作诗赞叹:“黄龙之水天上来,一落凡尘化九州”。
当映月带着李常春来到河州时,并未去欣赏那千古生命之江的雄奇景观,而是直接去了那边境郡城,到了离边境极近的青台县,离那边境关城虎牙城仅三十里路程。
离开了那座茶馆,在邻桌江湖人热辣的眼神里,李常春和映月往青台县东城门走去。
按映月的说法,他们此行是要去刺杀一名驻扎在青台县的校尉,此人姓刘,名虎豹,映月说此人性情暴虐,好女色,手握重兵却不知收敛,仗着军功打死了河州士族陈家的一名族人,虽然只是族中二房的一名纨绔子弟,可对这种向来眼高于顶又护犊子的士族来说,一介武夫,怎能如此猖狂。
而且那陈家乃是南诏乙等士族,对南诏的士族来说,自高祖年间开始,将南诏境内士族按名望,家学,历史等划分为甲乙丙三等,对于爱惜羽毛的士族来说,若是不幸被评了个丙等,那真是家门不幸,有辱斯文,因此当年负责评定士族的大臣,府邸门外的管家轮流轮班谢绝那些士族拜访,累的腿软脚软,可见一般。可并不是说甲等士族以下的乙等士族就差许多了,整个南诏甲等就那么几家,乙等中许多昔年在大楚搅动风云的扎手家族,可能仅是在渊源家史一项不如那些甲等大族,这才被评为乙等,这些乙等士族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遇事的时候指不定还是那甲等大族更好说话一些。
因此当那青台校尉刘虎豹仅仅为了风月之事与那陈氏子弟起了争执也就罢了,这位在朝中没有多少根基的刘校尉更是直接将那名陈氏子弟浮尸水塘,青台县衙怕那三千河前卒,可人陈家不怕,你青台县衙包庇是吧,那这事咱们自己来,因此陈家家主不惜花大价钱,请了黑鸦,也就是那个号称揽尽天下江湖杀手的神秘组织,而映月便是黑鸦中的一名了。
李常春与映月在青台县寻了个下等旅店,在选房间的时候,那老板死活都说只剩一间房间,还不停暗中向李常春使脸色,直到映月说了句我有银子,他没有。
掌柜的立刻翻脸道,说他们上房多的很。
按杜青松的话来说,当下真是很忧伤了。
……
夜色清清,离边城越近,就连原本娇柔的月光都显得有些肃杀,李常春坐在窗沿上,不断地想着过去,往事如梦,历历在目。
那时候杜青松总说以后要仗剑去那天涯看看,自己却觉得,有师妹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江湖,现在想来自己实在好笑,她给我一颗橘子糖,如今又给了我一剑,也算是两清了。
李常春知道自己不同了,他是真正的死过,却不知道为何会活过来,或许是跟自己掌握的这套功法有关,当他沉睡在混沌之中,有人以气机点亮气机轨迹,他在冥冥之中看着那些功法线路,就像坠河之人碰巧抓住一块朽木一般,不是说他知道这是什么而是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只是至今他都不知道究竟是谁传授的功法,更不知道对方的目的。
不过当下李常春根本无心想这些事,他觉得既然如今醒了过来,总得做些以前没做过的,去自己没去过的地方,曾经那人是我的世界,如今不知何处是我的归处。
因此当映月说带他一起去杀人,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如何抗拒的心理,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奇怪,当那天他将剑刺入张丛猿身体时,他并没有杀人的感觉,仿佛只是做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事。
正在此时,有人推开房门,映月拎了一壶酒,坐在桌前,放下一把花生。
李常春下窗与之对坐,映月冷艳的脸微微笑了笑道:
“你堕境了,你的气机正在流失。”
李常春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那晚他一身气机内力来自那个用掌的老人,按映月的说法,他当时有玄字一品的境界,如今已经退到了三品,连堕两境。
映月皱了皱眉说道:
“魔教有奇功虹吸之术,能纳他人部分气机为己用,可并没有能全盘接收他人内力的说法,更没有夺来的气机内力缓缓流逝的情况”
李常春一边给自己到酒,一边问道:“你好像对魔教很熟悉?”
“也不算熟悉,只是我们黑鸦里,嗯,也就是别人常说的杀手,里面有几个魔教中人,所以有些了解,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映月没有问别人叫什么名字的习惯,总觉得认识人是一件无趣的事,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被自己杀掉,认识反而是拖累,只是对他,她觉得或许可以认识,算是女人的直觉吧。
李常春想了想道:
“长青”
重新活过,那就换个活法。
映月仰头饮下手里的酒,这酒和之前喝的沙棘果酒不同,算是南诏有数的烈酒,叫三分醉,意思是一杯酒喝三分,便是人间酣醉人。
当然长青没有醉,他如今味觉变的迟缓,就连烈酒也只有淡淡的酒香,并且毫无醉意,以前在剑府与青松偷着喝酒,他是一壶都喝不完便倒下的那个。
除此之外他的听觉与视觉竟是敏锐多了,以前听老爹说,那些算命的瞎子眼睛不好鼻子却灵的很,就是因为上苍盈亏自有定数,你少了什么,便会以其他方式补偿给你。
以前的李常春现如今的长青笑了笑,来到窗前,往北看去,边塞军城,那些烽燧正在燃放烟火信号报平安,南诏边城白日以烽火为信,夜间以烟火为信。长青看的心驰神往。
再转身时佳人已经酣睡,长青拿起旅店的薄被子轻轻给她盖上,殊不知她的嘴角同时露出一丝微笑,不知是开心还是在嘲笑某人。
境界一泻千里,某些地方也不行了?
清晨自然有小二送上洗漱用的温水,长青开门后,小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那目光长青曾在牵了一名师妹小手后冲着长青挤眉弄眼的杜青松身上看过。
长青将热水放在桌上,自己转身去了县城,离边境极近的青台县不如江南富庶,也没有那股子软糯风雅,有的只有一股子粗犷肃杀,长青问了几个路边开铺子的老板,才在一棵长着参天榆树的店铺门口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开铺子的是个中年女人,北地多风沙,皮肤自然比不得江南女子,长青微微一笑,给人一种和煦的感觉,可他灰黑的头发,如今的肤色也偏向苍白,又给人一种冷峻的感觉,不过边城妇人性子彪悍,多野性,不是没有见过厉害的江湖人,她这是卖乐器的铺子,一般也是做那些城里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姑娘们的生意,不过最能一掷千金的还是东城那边两栋红妆楼,楼里的姑娘在这河州三县还是出名的多才多艺,也亏得这些姑娘,才让她这间乐器铺子得以维持生计。
长青抬头,铺架上,看到了箜篌、排箫、胡琴等各式乐器,大多精致,用料上乘,长青揉了揉脸颊,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可又有些担心自己手上这点钱不够数。
恰巧有个精致的孩童从店铺内堂蹦蹦跳跳地窜到长青面前,见长青望来,看着是女娃的孩童有些害羞,用南诏江北特有的口音奶声奶语地喊了声:“哥哥“
长青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发髻。
长青问掌柜要了胡琴用的蚕丝线,胡琴自西凉传入中原,最初的胡琴多用马尾,后来到了江南这,当时大楚有一位极擅音律的织造司女官蚕娘,用蚕丝揉织成线,制成胡琴弦,发现音色竟是比马尾弦更好,故而渐渐推广开来,如今的胡琴大多用蚕丝弦。
胡琴又分老弦和子弦,两者的粗细又都有讲究,这些话是当年长青老爹李凤林在世时替村里一个叫杏花的姑娘修胡琴时说的,不过那姑娘学胡琴也并非自己乐意,而是其父年轻时是一名乐师,胡琴受追捧时也曾风光过一时,不过自从南诏士族喜欢上乐声靡靡的箜篌后,胡琴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不过老乐师不愿断了手艺传承,长青至今还记得那名姐姐到他家修琴时,和他老爹说,琴不要修太好咯,坏一次能得半日闲呢。
长青最终只要了两根下等蚕丝弦,便花光了前几日入河州时,从几名不长打劫他俩的地痞手里刮来的两吊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