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只是作戏
父亲有一故交,厌倦朝堂后,钻研医术,住在公主府中,唤作安先生,安先生有一弟子,唤作东风,与娇月是青梅竹马,因未出徒,所以至今也还未单独为人诊治过病。
东风徐徐走了进来,鹅蛋脸,含笑眼,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一身窄袖紧身的绕襟深衣,白玉带系出纤腰,袖口与衣裙皆是宽大,绣着镶边竹纹,翠绿猗猗,隐约可见里衣的绿色领口,当真是水佩风裳,仪态风流。
他拿起早就备好的茶水,如玉的指尖摩擦着杯口,微笑道:“师父说,若你看见是我来了,定会问为何是我,为何你没问?”
若是从前,娇月自会问,但重生后,她的阅历早就不是那个小女孩,自然明白安先生的意思。
若是大病,便不会出宫,自然有御医诊治。若是小病,还要找府内的大夫,那便是做戏。
正直如安先生,自然深恶痛绝,挥挥手便把徒弟打发来了。
她狡黠一笑:“因为我不问你,你自然就会问我了。”
东风摇头失笑,拿起手边的药箱,将一个手指大小的玉葫芦推给了娇月,柔声道:“你常在宫中行走,难免有遇见麻烦的时候,若是想避开,吃一粒便可,太医查不出来,只会禀报你思虑过重,引起晕厥。”说罢,眨了眨眼睛,一副顽皮的样子。
他体会到自己的难处,娇月感动,笑开怀:“东风哥哥帮了我大忙,我也不能吝啬,回头叫父亲写一直推荐书,去和我兄长一并读书可好?”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就只是读书,偷偷的读书。”
远郊学院,非王亲贵族不可读。
可东风的才智比起兄长不止一筹,若是浪费,实在是太可惜了。
“人各有命,我做大夫挺好的。”东风一顿,摇了摇头,玩笑道:“我是石头,到哪里都不会发光。”
他的顾虑是什么,娇月清楚,无非是顾忌安先生的态度,十六岁的他曾叫着要出仕读书,气的安先生三日下不来床,重病垂危,自那之后,他便烧掉所有诗书,专心医道。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东风哥哥即便是要闲云野鹤,我也希望,这是你喜欢的生活。人活着,从不是为了别人。”
娇月是对他说的,也是对自己说得。
东风微微一笑,夹杂着些许无奈:“哪怕抛掉出身的原因,我也未必比得过别人。可惜我十六岁之后,才费尽力气想明白了这些事情,但对解决一点儿帮助也没有。”
娇月叹息,将他送走后,让茴香进来。
茴香一进来,看见的就是一张阴沉的脸,娇月沉声训斥道:“为何东风进来,无人通禀,还让我二人单独在房间了?”
茴香一怔,“奴婢心想,主子跟东大夫肯定有话要说,所以……”
“别去琢磨我的想法,你要是清楚,我就不是你的主子了,守好本分。”程娇月脸色不好:“女儿家的清誉最重要,我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就这么光天化日的独处,叫外人知道了,要怎么编排我?”
站的越高,路就越窄,一个不慎就会跌落。小心翼翼,总不会错。
茴香没想到这么严重,连忙认错,“奴婢知错,再不会了。”心中暗道,翁主怎么忽然变得这般吓人。
她仰头,翁主逆光而站,容颜依旧,只是浑身的灵气似乎被抽光,取而代之的是心思沉重,一下子好似长大了好几岁。她鼻头一酸,今日进宫,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也是大长公主想问的,她原本在与惠妃说话,忽然有人进来禀报,翁主难受,回府休息,而这人竟是挹翠夫人的人,她下意识便联想了许多,急匆匆的回了府邸。
自从娇月七岁以后,便搬到了梅御楼,大长公主踏进的次数十指数的过来,但见院内的布置和当初有了差别,这才有了岁月如梭的感觉。原本要兴师问罪,却生生染上了一丝惆怅,在看女儿亭亭玉立,生出了几分感慨,也就放缓了口气:“你素来乖巧……”
娇月知道下一句话,顺势接口道:“但今日之事,恕女儿不敢苟同。母亲要的是表面的美好,哪怕它是假的。可在我看来,假的就是假的,假的就是丑陋。”
大长公主高居上首,手摆弄着青瓷茶杯,闻言重重的“哦”了一声,抬起的眼眉:“你这是要责怪我的不是?”
“女儿不敢,只是母亲可还记得,梁王因何被皇上厌弃?”她跪下,低眉顺目。
当初大皇子病重,二皇子愚钝,梁王试图操控二皇子为太子,为自己所用,皇上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大皇子挺了过来之后,皇上才开始为此事大怒,而后看在太后面上原谅梁王,却也渐渐疏远。
大长公主重重的一撂茶杯,里面碧绿色的茶水漾出几许,“若你要说的是这些,那便不用说了,梁王窥视帝位,我却没有。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我们府中上下,你如何能将我与那梁王相比?”
程家现在看起来位极人臣,实际上却只是一时的恩宠罢了,若皇帝百年归老,叫大长公主仰人鼻息,那还不如去死。
娇月脑中飞速旋转,嘴上却有条不紊提出问题:“梁王与皇上一母同胞,尚且如此,更单薄的血脉关系又如何?母亲费尽心力的扶持,但帝王羽翼丰满,外戚如何自处?纵观历史,外戚又是何种下场?惠妃昔日与一表哥相好,后为进宫,斩断情缘,如此狠心的人,可会惦念母亲的恩情?”
大长公主第一次正视娇月,不知何时,被宠坏了的女儿,竟开始关心了这些事情,还知道的纹丝不差,她颔首:“你说的我都想过,可你想过么?挹翠夫人无容忍肚量,睚眦必报,有朝一日,大皇子登基,我们又将置于何地?”
娇月露出一个微笑:“不出半个月,宫中会有一件大事,母亲在那之后,在考虑女儿的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