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微澜(四)
送走了弟弟和冷露,安歌见春苓耷拉着脑袋,垂首立在一旁,不禁就问:“懋儿怎么样了?”春苓一听,忽然就对着安歌跪了下来,说道:“娘娘,懋儿不在行云宫里了!”安歌一听,心里就一沉:“那她去了哪里?”春苓就道:“娘娘,具体奴婢也不知。前几日,奴婢将点心提了找懋儿,却被碧蟾告知,说懋儿因在行云宫呆得不惯,直说想家。灵妃被她哀求不过,就将她放出宫去了,因此奴婢就又回来。”
安歌不禁生气。“什么?这都过去好几日了,我不问,你也就不说?”春苓就哭丧着脸道:“原要说的,但又怕说了,让娘娘担心生气。”安歌摇了摇头:“你起来。我要去一趟行云宫,好生问一问灵妃,到底懋儿是我的人。”第一次,安歌的口中,呼出这“本宫”二字。
春苓知事态严重,也就扶着她,一路往行云宫而去。走至行云宫门口,安歌忽改变了主意。灵妃这般,只是要拿懋儿气她,令她镇定不住。她自不能上了灵妃的当。说到底,灵妃是对懋儿看不顺眼,将她一下赶出了皇宫。“春苓,咱们回宫……”“回去?这都到了!”春苓小声道,“娘娘不想去质问了?”
“不去了。”安歌已然将身子转了过去。这个时候,她该去都城附近寻找懋儿的下落。依懋儿的性子,不在行云宫了,定然要急着回玉泉宫。可二三天了,不见她的一点消息,可见那些守门的侍卫,是得了灵妃的关照的。此番,懋儿定然在皇宫外,托人各处求情,只为了能回到她身边。不过,整个玉泉宫,却是半点声闻也无。可见,这宫里宫外,自有另一股力量,只欲要孤立玉泉宫,孤立自己。
想到这里,安歌等不及了。若灵妃起了歹心,想剪除自己的羽翼,那懋儿就难免不遭了毒手。行云宫人多,懋儿孤单。安歌后悔自己大意了。“我要出宫一趟。”“出宫?”春苓结巴道,“可是,如今玉泉宫的禁足令未消。娘娘要出去,还须对皇上请示!”“我现在就要出宫。”安歌想到懋儿潜在的危险,心更提了起来,她大步又返回了玉泉宫,换了简衣,将自己的衣裳命春苓换上,道:“这几日,皇上政务繁忙,并不会来玉泉宫。你且穿上我的衣服,只管坐在屏风后的书案旁,看书便是。”
春苓心里更是吃一惊。她皱着眉头对安歌道:“娘娘……这是欺君之罪呀!万一……皇上走到屏风后,看到是奴婢假扮,那奴婢岂不是死定了?”安歌就笃定道:“不会,皇上了解我。你听到了皇上的脚步,只需压低嗓子说‘这几天累了,只想看书排遣,皇上先回去。过几日,皇上再与臣妾说话’。皇上必然就会走的。”
春苓心里根本不信。“可是,奴婢的心里,还是害怕……”“你不穿,也得穿。那些伺候的宫女,若要端茶端饭进来,你只需命他们放在外间就是。”春苓还是哭丧脸道。安歌就道:“放心!到底还有屏风挡着呢。那屏风是纱质的,看上去影影绰绰,不真切的,只需有一人在里面就行,皇上哪会那样多心?”
春苓无法,因害怕,就要抽噎。“你不说对我是忠心的么?那么,现在正是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不能叫我失望!否则,你是韩王细作的身份,就会被这宫里的每个人知道。到时,韩王也会因此遭殃,你可仔细掂量掂量……”春苓一听,肩膀不禁一颤,安歌这话,触及到了她的软肋。她无奈道:“奴婢应了。”
安歌心里方满意了。“春苓,你是个机灵人。只要你心里还有韩王,你就须按着我的指示做。”安歌说着,便出了玉泉宫,一路往那林溪佳处而去。玉瓒说过,那里有个暗门,出宫极其方便,安歌当时心里也就记下了。
黄昏日暮时分,安歌戴了面纱斗笠,已到了永夜都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许久未出皇宫了,猛然间,见了这大街这番热闹,听了耳边此起彼伏的嘈杂声,安歌犹不能适应。她记得懋儿说起过:她早就是没有家人的孤儿。既没有家人,又急于想进宫,想必她这几天,就暂住皇宫附近的客栈。安歌莫如去那些客栈,一家一家地找。总会有懋儿的消息。
可寻了几家,那店主总是摇头,说他们这里,从未有年轻的姑娘投宿。安歌不死心,打算继续寻找。过了那沁芳桥,就是都城的东片了,那里的客栈旅社更多。当安歌踏上那座拱形的长桥时,却见那桥边簇围着许多人,不时在议论着什么,安歌见了,不禁心生好奇。但听身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叹息道:“可惜呀,这么年轻的女娃,竟然想不开投湖自尽……”
老者身旁,一个壮年汉子也道:“好好儿的,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去死呢!”安歌心里就一抖,因隔着面纱,问那老者道:“有人……在这投湖自尽了?在哪?”那老者转过身来,见是一个蒙着面纱身形极窈窕的姑娘,就顺手一指,与她道:“那里不就是?”安歌便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俯视了片刻,果然看到那桥下茂盛的水草处,直直躺着一个身穿秋香色衣裳的女子,因被湖水浸泡看几日,那女子的身形甚是肿大。
安歌看了又看,还是瞧不出那女子的形容,但见那衣裳装束,似乎懋儿也穿过。安歌的心,不禁又一紧。她步履踉跄,就要往那桥下走。只听那老者还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姑娘,你要去看?那湖边湿滑,一不留神,要栽倒进水里的……”
安歌只当作未听见,反将步子加快了一些。那老者又好事问道:“莫非那女子是姑娘你的什么人?”安歌已然来至桥下,她走到那茂盛的芦苇丛中,胸口紧跳。透过那芦苇丛,仅仅看到那女尸脚上穿的银丝绣鞋,安歌的心,便直直地坠了下来。是懋儿……那双鞋,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当时,安歌怀着身子,每日无事,便就在一旁静静看懋儿绣鞋。安歌转到懋儿面前,隔着面纱,如同懋儿还活着那样,静静地看着她。那桥上的人见了,都纷纷点头议论,认为这具浸泡在湖边的尸体,终于要被她的家人领回去了,在三五成群地接耳后,也就各自散去,一面走,那些人心头还在遗憾不止。那姑娘虽然蒙着脸,但若掀下面纱,一定是个美人。自玉瓒登基以来,永夜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这白天黑夜的,大街上的治安都极好。因此,那围观的人群中,竟无一个是登徒子。
天色就要擦黑了,安歌心里悲痛,还伫立在懋儿的身旁,不愿离去。懋儿……你怎会死?告诉我……一定是有人将你推入水中,窒息而亡的!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你也不会死!告诉我,是不是灵妃下了令,将你害死的?你放心,我云安歌一定会为你报仇!
一阵风吹过,吹得那芦苇丛飒飒作响。安歌的身后,忽然就有一个声音响起:“安歌,可以回宫了。”她心里一愣。待回了头,见是玉瓒。“你,怎知我在这里?”好半晌,她方问。“李代桃僵,对我半点用处也没有。”玉瓒看着她,方又看了看水边躺着的懋儿。“固然春苓将你的声音装得很像,但还是有破绽。”
“懋儿死了,她是被人害死的。”又是一阵风拂过,安歌却觉出了冷意,身躯不禁朝玉瓒靠近。玉瓒便皱眉道:“此事,回宫再说。这里,到底冷。”玉瓒说着,就将安歌揽入怀中。“懋儿的死,我想好好查一查。”“你是皇后,你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安歌回宫之后,随即就着人暗中调查懋儿的死,果然查出了一些眉目。但即便有了这些线索,安歌还是未召灵雨质问,她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对于玉泉宫内异乎反常的寂静,灵雨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到底,懋儿出事前,是在她行云宫里的。这一日,灵雨如常起来,心神不定地在梳妆镜前命碧蟾梳头,忽然就叹了口气。
“娘娘为何叹气?”“本宫着人将懋儿推下湖水,那玉泉宫的人又不是不知道,不想竟是这样地寂静。本宫的心里,真弄不懂了?”“依奴才看,竟是弄不懂才好呢!可见,玉泉宫那里,对此并无别的证据!”“当日,本宫倒也不想这么快就将懋儿弄死了的!但思来想去,本宫还须走这一步险棋。本宫做事,何等细密,纵皇后想要调查,只怕也找不到任何的证据……”“那娘娘您还担心什么?”“到底做了这样一件人命关天的事,本宫夜里睡觉,总不免要做噩梦。”
碧蟾就献计道:“那,娘娘不如找几个僧人在宫里做一场法事,免免灾秽?”灵雨就站起道:“平台无故的,起个什么由头呢?不然,叫宫里的人见了,也是说不出的怪异。”碧蟾眼睛转了一转:“那就以逝去老夫人的名义……别人问起,主子就说是给老夫人……”灵雨就点头道:“一时之间,也确找不到别的好由头,也就这个了。”
这一日,安歌坐在书房的案几旁,静心读着安熙寄来的书信。在信中,安熙告诉安歌,自熙宁灭亡后,流落与永夜各方的老臣们,大都已经找到。安歌见了,心里更是欣慰。天气愈发昼暖了,这些天,春苓只将这玉泉宫里里外外的窗户都一并打开,这是安歌的命令。
黄昏时分,玉瓒处理完公事,又过了玉泉宫来。见了安歌正看书信,玉瓒就知是安熙寄来的,就对她道:“熙宁复国,是一日一日地近了。我暗中也观察过他,他虽年小,但办事还稳重老成,他日一定能将熙宁治理得很好。”
玉瓒这话有两个意思:一为褒奖安熙的能干,二为提醒安歌。既然熙宁有安熙,那么她更该安安稳稳、老老实实地待在永夜。玉瓒的意思,安歌岂会不知?她就笑了一笑,与玉瓒道:“我弟弟的确没让我失望。”“再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了。”在永夜皇宫,为皇帝筹办生辰宴会,是作为中宫皇后的分内之事。安歌就接了话茬道:“那你想怎么办?”
“我的生日,从来不想奢办。无他,只因想为永夜财政节省开支。”他这样一说,安歌倒是困惑了。“你的意思是……”“我只想在那一日,就你我二人用膳。”玉瓒说出自己的意见。“既如此,灵妃那边也不要知会了?”“不必。”
安歌就在后沉吟起来,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努力地向玉瓒靠近。看得出,这些时日,玉瓒眼里的戒备,也放下了不少。有时,玉瓒想起安歌了,便命李公公着人去玉泉宫请她过来,坐在一旁相陪。时间长了,安歌已然知道玉瓒的玉玺和重要的文件,放在书房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