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极规矩的人
第七章
银楼外的长庆街在晋阳城中是数一数二的热闹,这儿的铺子大都是两层的,最便宜的铺子都得上百两银子一间,位于中间地段的银楼旁,三层的书楼在这儿已经建了有百年之久,平日里收卖书籍,藏书丰厚,还有不少绝世孤本。
若是有想找的书籍,大部分都能在书楼里找着,即便是拓本,对那些求书之人来说也值得。
但平日里书楼都是安静的,鲜少像今天这样,外面围满了人不说,还有受伤的,着实不符合书楼的气质。
抱冬机灵的给自家小姐挤出了个位置,沈黛娇走过去时,正好听到那受伤的书生在讨说法。
“这本臧秋先生的《路游记》是我父亲的藏书,过世前交由我保管,所以即便是我倾家荡产也不可能将其卖掉。是有人趁我不在家偷了卖到这里的,我并不知情,还请这位公子将其归还,你多少银子向书楼买的,我照价给你。”
书生擦着嘴角的血,说话的声音格外的响,似是要让很多人都听见,这才好为他来主持公道。
但站在书楼外,手拿着《路游记》的男子却是无动于衷,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的平静,他将刚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本书,陆某是向书楼所买,并不能转卖于你。”
“这如何是转卖,这是归还。”
“归还且不论银两。”陆修垣纠正他。
书生见他一板一眼,想着也应该是个讲道理的,说的无比恳切:“想必陆公子也是爱书之人,若是喜欢,我可以赠这《路游记》的拓本给你,但这书我必须要带回去,你开个价,我便是去借也会将这银两凑齐。此书对我父亲十分重要,若是不能将其带回,实在有愧于他。”
围观众人听着,便开始同情起书生来,瞧他这打扮不是什么富庶的人家,这么一本书说不定就要成传家宝了,被人偷卖到了书楼,得来的一大笔银子和他也没关系,实在是够惨的。
现在他愿意出更高的价来收回去,又得狠亏上一笔银子。
却不想,站在门口,看起来挺好说话的陆修垣,说的直截了当:“陆某并未有卖了此书的打算。”
书生一愣,怎么又说卖,这是听不懂人话了:“陆公子,这本就是家父的书,你若觉得银子不够,我可以双倍赎回。”
“在下是在书楼所买此书,并非从你手中。”言下之意,就是这书要退,也该退回书楼才是,要给他那就算转卖,而要转卖的话,陆修垣自是不肯。
“但这就是我父亲的书!”书生也是急了,“陆公子,你是从书楼买的不假,但并非我自愿卖,你买的是偷盗之物!”
这四个字又在人群中投下了个石子,大魏律法,偷盗之物若是被查到,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是要还回去的。买偷盗之物的人若是不肯归还,对其名声也不好,虽说钱财上可能会有所损失,但谁会为了这个折损羽毛呢。
“小姐,姓陆的公子,可是陆国公府?”抱冬看了一会儿热闹,猜测起那位陆公子身份来,“要是陆国公府的话,传出去可不大好听。”
“有什么不好听的,他说偷就偷,可有证据?”沈黛娇向来奉行到了她手上的东西,就没有被人要回去的道理,再说那可是孤本,换做她扭头就走了,还有那耐性留下来听他说。
“要不是被偷,他怎么会来这儿这么说。”
“那他可说了是何时丢的?”
“未曾听他提起。”
“若是好几天前就丢了,又怎么会拖到现在才来找,要是今日刚丢的,那也该去报官不是,无凭无据就说这书是他的,他倒是敢说。”
就在这时,书楼内的管事匆匆赶了出来,见外面围着这么多人,书生还没走,便高声道:“此书是数日前有人卖在书楼内的,验定后确定是臧秋先生的书,文书凭据一样不落成的买卖,你若想说这书是你的,大可去官府,若能证实此书是从你家被盗,转卖到书楼,我书楼会将书赔还给你。”
书生红着脸语塞,他要是能在官府那儿要到说法,就不会来书楼了:“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堂堂高门公子,竟买偷盗之物,无耻!无耻!”
书生也是怒急了,直接朝陆修垣冲过来,大有要夺书的架势。
但书楼里满是伙计,哪里会让他得逞,刚刚能丢他一回,这会儿也能。
书生直接被两个伙计拦住从台阶上赶了下来,站不稳趔趄着朝后倒去,伴随着人群散开,摔倒在地。
“小姐。”抱冬牢牢护着沈黛娇,看着眼前摔倒的书生,怕他失了理智开始伤人。
“无耻,你们太无耻了,欺人太甚,这可是在天子脚下,夺他人之物,竟还有理!”书生没有再上前抢,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眶,看起来着实惹人同情。
“人家不是给了钱的么。”抱冬嘟囔了声,纠正书生的话。
书生猛地回头,看到个半大的小丫鬟正嘟嘟囔囔说着话,而她身后,一位容貌秀美的小姐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书生就这么愣住了,呆呆看了沈黛娇好一会儿,忽然间反应过来后,双手有些慌张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冲着沈黛娇客气道:“让姑娘见笑了。”
“……”沈黛娇倒是没料想到他会是这反应,不讨书了?
四周围的人群内,不知谁先笑出了声,紧接着便笑开了,倒是没多大恶意,就是觉得刚刚还在讨公道的人,忽然对着个女子这般姿态,实在是有意思。
抱冬望着他,眼底警惕之意越发的浓厚,这怎么还和自家小姐搭讪起来了。
站在书楼外的陆修垣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那沈家三小姐站在那儿,刚刚是一副看戏的姿态,这会儿神情有些意外。
“在下许仕安,今日之事让姑娘见笑了。”书生拍了拍衣袍,忽然间气势起,转身看着台阶上的人,呵斥道,“我必会去官府讨要公道,你们等着!”
说罢,这书生朝官府那儿走去。
有闲来无事的好事之人见书生走了,便跟着一道前去,想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去了官府。
书楼前的人顿时散了一大半,管事向陆修垣道歉:“陆公子,真的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
陆修垣摇了摇头:“钱货两清。”
管事将他送下台阶,朝刚刚书生远走的方向望了眼,转身喊了伙计,跟着跑了一趟官府。
沈黛娇站在原地,与走下来的陆修垣打了个照面。
“沈三小姐。”陆修垣向她拘礼,神情姿态一板一眼,眼神都不多瞥一下,规矩的很。
“你认得我?”沈黛娇有些意外,她也是刚刚听了他自称,才判断可能是陆国公府的公子,毕竟这是《路游记》的孤本,要知道臧秋先生的书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价钱也很高,一般人家可买不起。
“在下陆修垣。”
沈黛娇恍然,原来是那个“规矩”出了名的陆家二少爷。
“陆公子。”沈黛娇淡淡回了个礼,看了眼他手中的书,“恭喜了。”
陆修垣又拘了礼:“告辞。”
目送了他带着小厮走远,沈黛娇脸上的笑意更甚,这位陆家二少爷过去她也只是听说的多,是诸多人家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聪慧,会念书,且会考,平阳侯府的四少爷十五岁中举,这一位还早了一年,隔年还在殿试上获了圣上嘉奖,对他文章内提出的政见倍感兴趣。
家世好,圣上赏识,又是有才识的,可不就等着平步青云,但要说最出名的,还要属两年前的一桩事,当时陆修垣受了同僚邀请去画舫,酒过三巡,画舫的花娘前来献舞,本是美酒佳肴的好事,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被他痛批。
最终说的那三位花娘恨不得当场给自己赎身从良,再也不踏足画舫。
有人传是因为花娘的衣着过于暴露,也有人传是花娘的行为过于轻浮,引的这位二少爷对她们进行了人身教育。
可画舫里的花娘,哪个不是如此,皆是靠卖笑为生的,来这儿的人自是清楚不过。
到如今,当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个确凿说法,但这位陆家二少爷规矩古板的名头算是冠上了,不去礼部委实可惜。
“模样倒是不错。”沈黛娇收回视线,做了个评价,比沈世杰那货顺眼多了。
“小姐,那公子去官府了。”看热闹没看出个结果来,抱冬有些失望。
“若是去官府有用,他又何必等到现在。”不过是最后给他自己撑个颜面罢了,毕竟在书楼外闹了一通,说要去官府,无非是要让看热闹的觉得书楼和那位陆家少爷欺负人。
“那这书是他的吗?”
“重要吗?总之现在不是他的了。”沈黛娇朝着马车走去,她今日出门的事儿才办了一半。
从齐府离开,已是傍晚,去时她只带了从银楼买的首饰,回来时马车后装的满满当当,都是齐家准备的。
“小姐,这些刚好给您做个氅领。”抱冬看盒子内的狐皮,都是好料子。
沈黛娇看了眼:“先去大铺。”
马车在路口掉转了方向,又往长庆街走去。
夜幕降临的长庆街已经摆起夜市,明天就是休沐,这时辰街上还有许多书院内的学生。
沈黛娇的大铺在长庆街的后段,今早天不亮赶着送货,李掌柜又去了云桥镇,铺子内如今没什么人,只点了几盏灯,沈黛娇进去时,账房先生才从那厚厚的账簿中抬起头来看她。
“小姐,您怎么来了。”严先生将账簿搁下,喊了个人沏茶,作陪到了她身旁,“齐大掌柜出城去了,要明日才回来,小姐可是有事?”
“你在也一样,这回的账什么时候能算完?”
“明日就能算完,小姐若是要看现在就可以。”
“算完后你明日带人去一趟张家,把那欠条讨一下。”沈黛娇把欠条递给他,“去的时候不必找二少爷,要找张家能做主的。”
严先生即刻意会了她的意思,将欠条收好:“小姐您放心。”
沈黛娇在大铺停留片刻后回了沈家,天已黑,沈黛晴的丫鬟守在前院,就等着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