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封信
阿近,
好久不见,你好吗?
穿行了唐古拉山口,畅饮了昆仑山的泉水,走遍了五里村的桃源,目睹了飞来寺的梅里日落,我越来越喜欢四处游荡,看不同的风景,遇见不同的人,领略人生不同的角度。
在旅途中我认识了老王,他豪爽、豁达、重情重义、一身的男子气概,可他谈生意锱铢必较、精明市侩;他会嗔怪妻子来电时的嘘寒问暖,却在挂断电话后自责并赞他老婆是个顶好的女人还给他生了白白胖胖的儿子;喝多的时候,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脾气火爆气走了他真心喜欢的女人。我们一起有幸见到了风云莫测的南迦巴瓦的庐山真面,真是莫大的幸运,而他在开车离去的时候一直默默流泪。
还有LEE,一个勇敢、沉着的女科学家,她一定有一个庞大到整天思考科学的大脑,以至于无法容纳其他的事物,比如恐惧、爱情、甚至无谓的语言。她喜欢满世界游走,去那些人际罕至的腹地寻找某种宁静,可她仍然无法找到谜题一般无解的答案,一颗细胞和宇宙的联系,或者说她内心有种极度的痛苦——为什么自己无知到,无法认清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在雨崩村的雨夜,我们被连绵的黑暗山体包围,她在因为无法探索到生命意义而深感苦闷,她的痛苦来源于对自己未知的已知。我感受着巨大山体、漆黑一团带来的强烈的恐惧,我没有她那样痛苦,因为我骄傲到把未知已然当成了已知。
我想人之所以痛苦,因为人本身的复杂性,或者简言之,贪欲让人痛苦。他们总想得到,得到一件后,还会想要得到另一件。
比如我,在没遇见你的时候,我想得到的是如父母祖辈般的生活方式和存在,几岁的时候读,几岁的时候工作,几岁的时候成家立业。一世波澜不惊,风平浪静。像一道公式,过程求解,均在方圆规矩之中。可当我唾手可得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并不安份,我不安于过千篇一律的生活,或者说我错误的把公式向自己身上照搬,害人害己。
当命运将你安排到我的生命里,我想这大概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即使是在寒冬数九也会春风拂面。现实中我不得不在传统道德和心之所向中纠缠不清苦苦挣扎,终于,我把天秤倾向了你,与其说把责任推向你倒不如说,我在自己犯下的一个错误上叠加了另一个错误。
还记得清风寺吗?我知道你去过。不悟法师成了我的皈依师。也许你不相信我会成为一名信众,当然,连我自己也不信,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片至高无上的乐土是否真实存在,高僧们毕生断情绝欲,严苛持戒,要参透佛本,了脱生死,这种为悟而悟,为了脱而了脱的执念,岂不也是一种执着。但是和不悟的一翻话,让我很是感触,他说:佛是人,人人皆有佛性,求佛不如求己。我问他:如果世人都成佛觉悟,社会怎么发展?他难得的笑了笑,答道:娑婆世界万千众生,各有各的业力,各有各的因缘,就像万千众生都当科学家,或者万千众生都当老师,可能呢?倘若都成了佛,当下便是净土。我又问他:生死苦,这种苦皆由天授,人力难违;而情苦最苦,天意人为混为一谈,总是心有不甘。他答道:得到与得不到,或痴迷或嗔恨,岂能不苦?
我大约是因为信仰,而心怀敬畏,但终究是个没有慧根的众生,放不下执念。阿近,我们可不可不再纤云弄巧,飞星传恨。我不该隐瞒,只是不想你离开。让我听听你的想法,让我们给彼此一个重逢的机会?
阿远
这是徐泽远通宵达旦写写删删的忏悔书。当它通过光纤网络跨越千山万水,最后跳过无线路由器躺在我的邮箱里,被我轻点鼠标打开后,我有一点感动。当我要转给林近溪,被她心不在焉的拒绝时,我对他又有一点同情。所以,在斟酌了好几天后,还是忍不住礼节性的回信,回复了他的邮件:徐泽远,我不是林近溪。
此后不久,他来信说他在北京有个短暂停留,可不可见面?
我知道他想见的自然是林近溪,我也知道林近溪在看没看到这封信前,断然不会同意见面的。于是,我思前想后,只给了他林小姐公司大厦的地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从此后我便再没收到徐泽远的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