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分手（上）

1997年9月25日，星期四，天气多云转晴。

下午五点钟，一个身材高瘦，面容清秀的青年男子穿着一件半新的白衬衣，一脸期盼坐在东海省宁城市压力容器厂大门右侧路沿石上，不时向厂内焦急地张望。

这个小伙子名叫耿志远，今年七月份毕业于东海理工大学化学工程专业，现在是东海省化工设计院工艺室见习工程师。

耿志远的女朋友是大学同学徐蓉。两人都是化学工程系学生，只是不在一个班，徐蓉学的专业是化工材料，毕业后对口应聘到了压力容器厂设计室。

他们两个从大三开始恋爱，如今已经有两年多时间，彼此间感情稳定，准备利用国庆假期拜见双方父母，商讨一下结婚事宜。

九月初，省化工设计院安排新入院学生集体到海西化肥厂813工程（注1）建设工地现场实习。今天下午，结束实习的耿志远刚回到宁城，便顾不上休息匆匆赶到压力容器厂，急切想见到相思已久的心上人。

五点钟一过，陆陆续续有职工走出了厂门。他们或步行，或骑自行车，有的还骑着稀罕的木兰轻便摩托车。

看到有人出来，耿志远赶忙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染的尘土。一想到马上要见到日思夜想的爱人，小伙子兴奋之余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

忽然，一个娇小玲珑的熟悉身影闪出了大门。耿志远心中一喜，迈步迎了上去。可是刚走出两步，他霍然停了下来，两眼怔怔的望着前方。

他的女友徐蓉和一个中等个头的男孩子手牵着手，有说有笑的出了大门朝他走来。这个男孩子他认识，正是徐蓉的大学同班同学张有为。

两人说笑间，徐蓉忽的嬉笑着伸出手拍了张有为一下，张有为假意躲闪着，满面堆笑与她打闹。

“蓉儿！”耿志远不合时宜的喊了一声，徐蓉闻声瞧见是他，立时惊得目瞪口呆，赶紧从张有为那里抽回了手。

张有为也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讪笑着招呼道：“耿志远。”

耿志远生性敏感，察觉到他俩的关系有些不大对头，但是却不相信曾经山盟海誓的挚爱女友会背叛自己爱上别人。

他快步来到徐蓉面前，深情凝视着日夜想念的女友，开心笑道：“蓉儿！我回来了。”

说着，他习惯性伸出手去，想把久别重逢的女友拥入怀中好好抱上一抱。徐蓉却下意识身子一躲，竟然神情慌张地靠在了张有为身旁，两只手也牢牢抓住了他的胳膊。

耿志远心里一凛，皱眉道：“蓉儿，你这是……？”

“咳……”张有为勉强挤出笑容道：“耿志远，还没吃饭吧？要不我们俩请你吃个饭？”

从两人反常举止中，耿志远猜出了一个他无法面对的现实：分开二十多天时间里，蓉儿背叛了他，偷偷和旁边这个张有为好上了。

“不了，我跟蓉儿单独吃就行。”耿志远仍然心存一丝侥幸，伸手拉住徐蓉胳膊柔情道：“走吧，蓉儿。”

徐蓉厌烦地挣脱了他的手，抬头望着张有为焦急催促道：“有为，你跟他说。”

张有为面带难色开口说道：“这个……耿志远，徐蓉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你不要再纠缠她。”

“什么！？”耿志远眉头紧皱，气急而笑道：“我跟徐蓉是两口子，马上要结婚。这事咱们同学都知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个……”张有为自知有愧于耿志远，抢了老同学的女友，一旦传出去，以后怕是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

“你知道还勾引我女朋友？要不要我找你们班同学评评理？”耿志远虽然气愤至极却不失冷静。从徐蓉对他冷漠拒绝的态度来看，这份曾经甜蜜的感情恐怕已经名存实亡，他能做的恐怕只剩下忍痛割爱。

“不关他的事！”徐蓉见男友被耿志远挤兑的无话可说，挺身而出大声怒叱道：“是我主动找的他。我现在不爱你了，你给我走！”

曾经亲密的爱人突然变的如此绝情，耿志远想起以前那些海誓山盟、甜言蜜语，再看看眼前的徐蓉，却是陌生得很。

“蓉儿，以前你说过得那些话都忘了吗？”耿志远强忍住内心的悲伤，尝试着做出最后的挽回：“为了让你过得宽裕，我把工资卡都给了你，身上不超过十块钱。这才二十多天，你就……你就……”

“那是你自愿的，我又没问你要。”想起往事，徐蓉自觉羞愧，但事到如今无法回头，她只能强自辩白。

女友分手的决心如此坚决，逝去的爱情已经无法挽回。耿志远心若刀绞，长叹了口气道：“那好吧，既然这样，我祝你们俩幸福。但是，请把我的工资卡还给我。卡上有我两个月工资，六百多块钱呢。”

耿志远终于肯放手，徐蓉心下一松，扭头朝张有为吩咐道：“把那张工资卡还给他。”

张有为有些不情愿道：“那张卡呀……我还没用呢。”

满心伤感的耿志远也被他的话逗笑了，这个张有为还真是不负“老抠”的外号，也不知道他给徐蓉灌得什么迷魂汤，竟然让蓉儿爱上这么一个素来以自私小气、贪小便宜闻名的同学。

“给他！”张有为当着前男友的面给她丢人，徐蓉气急败坏道：“拿出来给他！”

“好！好！”张有为装模作样在身上掏了一番，两手一摊道：“我没带，放在宿舍了。”

张有为很明显是在演戏，看样子十之八九还是想贪墨卡上的钱，耿志远淡淡一笑道：“那走吧，我跟你去宿舍拿。”

张有为挠了挠头：“这个……行呀。”

徐蓉也瞧出男友另有想法，忙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你这是想干嘛？”

张有为眼珠转了几圈小声道：“你傻呀？耿志远是城市的，听说他家很有钱，他给你的钱为什么不用？等我把钱取出来再把卡还给他。”

徐蓉毕竟是女孩子，脸皮相对薄一些，一听男友这么贪婪，顿时有些急眼：“你疯了？他就在这儿看着，能让你去取钱？”

“嘿嘿，我就说找不到了，找到再给他不就行了。”张有为颇为得意道。

“你……”徐蓉被男友的贪婪气得一时间无话可说。

耿志远强作笑颜看着他俩亲密地凑到一起小声嘀咕，一颗心却如同掉进了冰窖，冻得刺痛

徐蓉来自农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家乡又位于省内有名的贫困地区，生活自然是相当困难。进入大学后，为了省钱，她对自己狠到了极点，平时只吃最便宜的五角钱一份的青菜，有时候甚至连青菜也不舍得买，直接拿咸菜下饭。

省下的粮食补贴（注2）和困难补助全部被她寄回了家里，自己则全靠着家教和打零工维持着最基本的生活。

终于有一天，在去做家教的路上，长期营养不良的她眼前一黑晕倒在地。耿志远恰巧和她擦肩而过，见此情形赶紧把她扶起来送往医院，还贴心照顾了一整天。从此之后，两个人从相识到相恋，逐渐走到了一起。

耿志远和她相爱后，主动负担起女友全部生活费用，没再让她花一分钱。在男友细心呵护下，徐蓉身体渐渐长开，脸色也由枯黄变得红润。毕业时，同学们惊奇地发现，原本丑小鸭的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容颜秀美的窈窕淑女。

耿志远虽然是个节俭的人，但是心痛女友吃过那么多苦，因此很舍得给她花钱。今天徐蓉身上穿的白底碎花衬衣和天蓝色牛仔裤，也是这个月外出实习前耿志远特意给她置办下的。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眼看就要谈婚论嫁，女友却移情别恋。感情专一的耿志远虽然痛彻心扉，理智尚存的他也明白已经留不住这份曾经纯真的感情。

“行了吧？商量好了吗？”耿志远冷笑着问他俩。

“好了！好了！”张有为笑容满面招呼道：“走，咱们走！”

注1：813工程：8万吨合成氨配套13万吨尿素工程简称

注2：九十年代初，正规全日制高校本科学生粮油副食品价格补贴约为每月二十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