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唐铁虎之死（三）
翁增寿确实不知道出事之后翁德胜去哪了，因此只能早中晚向唐满仓家跑，希望唐满仓能够看在同村之情的份上，网开一面，先把孩子安葬了，以后的事情再慢慢解决。
翁增寿通过当时孩子们的口中了解，渔网八成是翁德胜偷来的，因为他在此之前就已经看见翁德胜抱着一大团东西去了河边……翁德胜是自己的亲侄孙，他自己没有亲孙子，只有翁慧兰一个孙女，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选择站在翁家这边，可理归理，这事他万万不能偏心，还得说一些公道话。如果真是翁德胜干的，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第一个把翁德胜送去接受教育，绝不留情！
在他看来眼下首要问题是怎么爱抚唐满仓一家，抛开唐翠萍在唐满仓家机关炮一般的咒骂声，唐满仓夫妻两人的情绪是最重要的。孩子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如果现在他翁增寿有仙丹，一定毫不犹豫的拿出来亲手喂到唐铁虎的嘴里。
关键是他没有仙丹，不但没有仙丹，他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如何说了。现在，唐满仓和唐满谷兄弟二人正在气头上，这时候他送上门就是让人家骂的，可他那么大岁数了，一直被唐翠萍指名道姓的骂也拉不下来脸，只好跑到方善波家央求他去县医院为问翁增福，好知道翁德胜到底藏哪了。
现在唐家油盐不进，翁增寿想来想去，永兴村唯一能说上话的人，只有方礼键了。
如今不仅仅是翁增寿在找翁德胜，唐铁牛和唐铁环兄弟二人也在找他。唐铁牛的身上别着收麦子的镰刀，眼里带着杀气，走在村子里挨家挨户的搜，村民们见他凶神恶煞，任由他翻箱倒柜寻找“凶手”，谁都不敢出言相劝。
方义成觉得唐铁牛一旦找到了翁德胜，那将是又一个血案，于是立即让周晓雪去找翁慧兰，让翁慧兰赶紧藏起来，免得遭受池鱼之殃。然后他找到唐铁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劝得唐铁牛放下镰刀跟他回家。
唐铁牛还是听方义成的话的，但是在回家之前，唐铁牛放话了：“一命换一命，如果渔网真是他下的，我不杀他，但要他老老实实的在我面前被我砍两刀！也得在我弟弟面前磕头认错！”
永兴村乱成了一锅粥。翁增寿说话别人听不进去，翁增福是没有勇气站出来说话，反倒还在想着如何讹唐满仓的钱。周万才借此机会把姓翁的一家说得里外不是人，然后在家里拿出周晓雪平时用的作业本和笔，把翁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写成了妖魔鬼怪，写好台词让唐翠萍出去照本宣骂。
周万青安慰着周无双，东捣鼓一下西捣鼓一下，显得自己很忙的样子，同时琢磨着外甥夭折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丧事办不得，但是必须得让翁家拿钱出来平事！周万能很理智，在方礼键家打算请方礼键出马，以方礼键的人脉关系和威望左右协调此事，结果碰到翁增寿铁青着脸也来了，两人不约而同的请方礼键担任和事佬，方礼键因为这事人命关天，婉言回绝。
唐满仓和周无双夫妻两人沉浸在悲痛之中，早已与现实脱节。唐满谷还是打算走法律途径，如果翁德胜再不面承担责任的话，他就要动用他所能动用的一切社会关系，把翁家高一家告上法庭。庄章元和庄章喜两大家子窝在家里瑟瑟发抖，即便这事和他们没多大关系，可是他们总觉得心中有愧。他们想去唐满仓家表示清白，可是去了之后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时间左右为难。
在苏州的翁家高陈桂兰从翁增福处得知儿子闯祸了，干脆把寻呼机关了，然后找了公用电话联系到了翁增福，打算把被翁增福藏起来的翁德胜带到苏州去，等这事过去了再说。
种种迹象表明，渔网的事就是翁德胜干的，上一次他能找人打方义成，这一次就能偷渔网害人。唐满谷暗中告诉唐满仓，孩子就冰在冰棺里，翁家不给个完美的交代，孩子绝不下葬。唐满仓也是这个意思：孩子不能冤死，扫把星翁德胜必须要付出代价！
唐铁虎被淹死一事就这么悬在了这里，不管是让翁家赔钱也好，让翁德胜出来道歉或是承担责任也罢，或者是让唐满仓一家先把孩子入土等等，所有有关无关的人都在期望着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解决这事，得知方礼键因人命关天为理由婉言拒绝时，他们也表示理解。正当人们为此事束手无策时，纷纷想到了一个不是最合适的人选：方义成。
他们的理由很合理：第一，方义成有胆识和优秀的品德，他曾经以一人之力在洪水之中挽救了蚕农厂，并且在极其不被看好的情况下，半个月之内接手蚕农厂；第二，方义成有智慧和“家族基因”，他在接手蚕农厂之后推行的一系列行之有效且十分可行的养蚕政策，让养蚕户们看见了更大的希望。方义成是方善波的孙子，方善波当年可是在方礼键之前稳坐永兴村威望高低头把交椅的人；第三，方义成代表的方家和这件事情没有多大关系，在方礼键婉拒翁增寿和周万能的邀请、方善波又早已“退隐江湖”后，他是全村唯一一个立场分明态度明确的人。
第三点是最重要的一点。村民们要的是公正公平公开，而不是谁能替谁说好话。在一碗水端平的情况下，请方义成出面来处理这件事情再合适不过了。
在一个雷雨将至的午后，方义成穿戴一新出现在了永兴村老少的面前。他为了今天的出席还特地去乡里理了一个最新潮的发型——这是在周晓雪的建议下他才那么做的，否则的话他宁愿花两角钱去村里卜二大爷家理了一个平头。
衣服有一点紧，但很整洁。这是一件经过改良的绿军装，追溯其源头是方礼平当兵退伍后带回来的“纪念品”，后来套在了方礼安的身上，方礼安穿着他走过孟新庄乡的街道，去过泥泞的稻田，也钻过漆黑的桑树地。很多年后，这件衣服又被杜念慈从衣柜里翻了出来，由方义成继承了下来。
本来周晓雪还给他梳理了整件事情来龙去脉，但是方义成为了不伤周晓雪的心接受了她写的演讲稿和处理意见，但一直到事情处理结束他都没有把稿件拿出来。他认为，只要用真心和真情，这件事情会处理好的。可是他没理由的紧张，纵使是在永兴蚕业制造厂的启动仪式上他都没有发过抖，今天却有点慌张，不时去整理已经非常整齐又整洁的军装。
若干年后方义成回想起那天自己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处理一件连他爷爷都比较头疼的事情时，都忍不住会在心里默默的夸奖给自己几句。
调解矛盾的地方就在村支部。这是一个由三间平房及一间厨房（食堂）组成的院落，幽静整洁，墙壁上刷着关于计划生育的标语，时刻提醒着人们不要忘记国家的政策。
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几乎全部到齐，其中包括庄章元和庄章喜兄弟二人，另外村里老一辈如方善波等人也都自备小板凳到了现场。和这件事情无关的人全都拥挤在院落里，唧唧咋咋的声音让方义成一个头两个大，说话必须时刻提高声调，否则连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方厂长到底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想知道，方义成会怎么做？
村支部屋顶下的电风扇不停的吹风，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依然不能把屋子里的温度降下来。屋子外面的人已经热得受不了了，但是谁都不愿意错过最后的“判决时刻”，一心想要在第一时间知道唐铁虎的死，到底是谁的责任。
当方义成坐在专门为他留下来的位置时，心中虽然有点紧张，但他还是努力克服了下来，深呼吸一口气之后，便把带过来的香烟给抽烟的人每人发了一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在发完香烟之后又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然后示意相关人员可以陈述了，但是要有一个先后顺序。他让唐满仓优先发言，并且在他发言的时候认真倾听，俨然是一副老成的模样。
唐满仓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特别提到了当自己看见儿子的尸身时的心情是多么的绝望和无助，十指连心，村里的人都无法理解他死了儿子的心情。
然后，他把矛头对准了翁增福：“我儿子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了？而且我儿子水性那么好，怎么就缠绕在了渔网上？整个村子都知道庄章元下网的时候会在水面上设置醒目标记，在县城都可以看见六塘河面上漂浮着刷着红色油漆的泡沫，为什么偏偏那天就没有？庄章元当时在午睡，渔网挂在外面晒，不是翁德胜偷的那又是谁？现在翁德胜不见了，不是你翁增福藏起来的，那就是鬼藏起来的！是，之前我们是有过过节，可是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多大的仇要害我断子绝孙？你翁增福安的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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