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奇特的镜子

我和我的妻子走进客厅时，从房间里散发出霉气和潮气。房间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见到亮光了，等到我们点上烛火，照亮四壁，就有几百万只大老鼠和小老鼠四处逃命。

我们把身后的房门关上，可是房间里仍然有风，吹拂墙角上堆着的碎纸。亮光照射在那些纸上，古老的信纸和中世纪的画片也就清晰可见了。墙壁由于年代已久而变成绿色了，上面挂着我家祖先的肖像。祖先们神态傲慢而严肃，仿佛想说：“应该揍你一顿才是，老弟！”

我们的脚步声响遍整个房子。我咳嗽一声，就有回声来接应我，这类回声从前也接应过我家祖先发出的响声呢！

房外风声呼啸和哀叫。壁炉的烟囱里似乎有人在哭，哭声响着绝望的音调。大颗的雨点敲打乌黑昏暗的窗子，敲打声惹得人满心愁闷。

“啊，祖宗呀，祖宗！”我说，意味深长地叹气。“假使我是作家，那么我瞧着这些肖像，就会写出篇幅很大的长篇小说来。要知道，这些老人当初每一个都年轻过，每一个男的或者女的都有过爱情故事，而且是什么样的爱情故事呀！比方说，看一看这个老太婆呢，她是我的曾祖母。这个毫不俊俏、其貌不扬的女人，却有过极其有趣的故事。你看见吗？”

我问妻子说，“你看见挂在那边墙角上的镜子吗？”

我就对妻子指着一面大镜子，配着乌黑的铜框，挂在墙角上我曾祖母肖像旁边。

“这面镜子有点邪气：它生生把我的曾祖母毁了。她花很大的一笔钱买下它，直至死都没有离开过它。她黑夜白日地照这面镜子，一刻也不停，甚至吃饭喝水也要照。每次上床睡觉，她都带着它，放在床上。她临终要求把镜子跟她一块儿放进棺材里。她的心愿没有实现，也只是因为棺材里装不下那么大的镜子罢了。”

“她是个风骚的女人吧？”我的妻子问。

“就算是吧！然而，难道她就没有别的镜子？为什么她单单非常喜欢这面镜子，却不喜欢别的镜子呢？莫非她就没有更好点的镜子？不，不，亲爱的，这当中包藏着一宗吓人的秘密呢！事情也不可能不是这样。据人们传说，这面镜子里有个魔鬼作祟，偏巧曾祖母又喜爱魔鬼。当然，这些话都是胡扯，可是，毫无疑问，这面配着铜框的镜子具有神秘的力量。”

我拂掉镜面上的灰尘，照一照，扬声大笑。我的大笑声由回声低沉地接应着。原来这面镜子不平整，把我的脸相往四下里扯歪，鼻子跑到左边面颊上，下巴变成两个，而且溜到旁边去了。

“我曾祖母的爱好可真是奇怪！”我说。

我的妻子迟疑不决地走到镜子跟前，也照一下，顿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她脸色煞白，四肢发抖，大叫一声。烛台从她手里掉下来，在地板上滚一阵，蜡烛灭了。黑暗包围了我们。我立刻听见一件沉重的东西掉在地板上：原来妻子倒在地下，人事不知了。

风哀叫得越发凄厉，大老鼠开始奔跑，小老鼠在纸堆里弄得纸张沙沙响。等到一扇百叶窗从窗口脱落，掉下去，我的头发就一根根直竖起来，不住颤动。月亮在窗外出现了。我抓住我的妻子，抱起她，把她从祖宗的住所搬出去。她直至第二天傍晚才醒过来。

“镜子！把镜子拿给我！”她醒过来以后说，“镜子在哪儿？”

这以后她有整整一个星期不喝水，不吃东西，不睡觉，老是要求把那面镜子拿给她。她痛哭，扯着脑袋上的头发，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医师宣布说她可能死于精力衰竭，她的情况极其危险，我才勉强克制住恐惧，又跑到楼下去，从那儿取来曾祖母的镜子拿给她。她一看见它，就快乐得哈哈大笑，然后抓住它，吻它，目不转睛地瞅着它。

如今已经过去10多年，她却还是在照那面镜子，一忽儿也不肯离开它。

“难道这就是我？”她小声说，她脸上除了泛起红晕以外，还现出幸福和痴迷的神情。

“对，这就是我！大家都说谎，只有这面镜子例外！人们都说谎，我的丈夫也说谎！啊，要是我早点看见我自己，要是我早知道我实际上是什么模样，那我就不会嫁给这个人！他配不上我！我的脚旁边应当匍匐着最漂亮和最高贵的骑士才对！”

有一次我站在妻子身后，无意中看一下镜子，这才揭开可怕的秘密。镜子里有一个女人，相貌艳丽夺目，我生平从没见过这样的美人。这是大自然的奇迹，融合了美丽、优雅和爱情。然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为什么我那难看、笨拙的妻子在镜子里却显得这么漂亮？这是什么缘故？

这是因为那面奇特的镜子把我妻子难看的脸往四下里拉扯，面容有了很大的变化，说来也奇怪，我妻子倒变得更漂亮了。负乘负等于正嘛！

现在我俩，我和妻子，坐在镜子跟前，一直瞅着它，从不放过一个机会：我的鼻子跑到了左面颊上，下巴一下子变成两个，跑到两边去了，然而我妻子的脸却妩媚动人，我心里不觉生出了疯狂的热情。

“哈哈哈！”我狂笑着。

我的妻子却小声说着话，声音低得我都听不到了。

“我多么漂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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