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睦之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追兵?
卫南平将头凑近瞭望孔,看着车外的荒原。
一望无际,荒无人烟。
没有追兵。
“现在是没有啦。”
沈璞君将他拽回来:“但是如果我们招惹到了民风彪悍的原住民部落,或者和地方武装起了冲突的话,就需要从这里射击,把追兵赶走了。”
吕致远的研究方向是新洲原住民部落文化,经常需要深入原住民的腹地。经过一百多年的冲突,新洲原住民和“中原人”之间隔阂日深。没有枪/支在手,绝大多数的考察根本无法进行。
沈璞君把步/枪架在瞭望孔上,歪头向外瞄准。
她在瞄准什么?
这车马颠簸的,她能打中么?
“有了。”
沈璞君低声道。
她一只眼睛瞄准目标,一只眼睛眯了起来,手上渐渐扣紧扳机,一声枪响,子弹射出去了。
步/枪没有□□,枪响的声音震耳欲聋。
沈璞君把步/枪撤下,堡垒车的速度更慢了,仿佛只是在做惯性移动。
她拉着卫南平,打开了后面的车门,从缓慢移动的车上跳下。
卫南平才看见,刚才被她瞄准的,是一只小小的猫科动物。
那一发步/枪子弹已经将它的头整个打坏了,只留下了大半边身子。
沈璞君飞快地跑到倒地的猎物身边,抓起来就往回跑。
蒸汽车开得很慢,她轻而易举地就追了上来。卫南平蹲在蒸汽车的边缘,伸出手去拉她上来。
“谢啦。”
沈璞君将猎物扔在地板上:“喏,就是这样,我们平时就这样打猎。”
“打了什么回来?”
吕致远走出驾驶仓,看见地板上扔着的猫科动物,惊讶地道:“你打这个做什么?肉是臭的,又不能吃。”
猫科动物都是食肉动物,肉的滋味一言难尽,即使是在缺乏食物的荒野,他们也不会吃这种东西。
沈璞君轻快地道:“刚刚没看见别的,就看见这个了。聊胜于无吧,等向导来了让他把皮剥下来做个手套啥的。”
“那你就等他来。”
吕致远道:“他没来之前,你把这玩意挂在外头,不许放在车里。”
不然气味不好闻。
沈璞君抿了抿唇,拿钩子钩住皮肉,挂到了车厢外。
第二天,堡垒车在一处土人聚居点接了向导上车。向导是个三十来岁的光头男子,身上披着大红色的半肩袍子,彰显着一派的土人风情。
他的中原话很流利,刚一上车,就将沈璞君的猎物剥了皮,把骨肉扔给追在车后的小动物,将皮子拿回家里给老婆鞣制,等堡垒车回来的时候再将成品取回来。
向导上了车,考察就正式开始了。
卫南平曾问过谢棠,考察的第一个遗迹在哪里。
谢棠说,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纳克西部落。
纳克西部落离他们登陆的港口城市并不远,开着堡垒车,三天两夜就抵达了遗迹外围。
吕致远上次来这里考察的时候无功而返,在中原反思了一年之后,觉得自己不应该因为几个怪梦就放弃保存得这么好的祭祀遗迹,因此带了学生,又故地重游,想将之前的研究接续上。
卫南平站在遗址外面,注视着那一大片灰白色的废墟。
中原人在面对故国废墟之时,会有黍离麦秀之悲。
他在心里对安若暝道:你看见这里,有什么类似的感受吗?
没有。
安若暝很干脆地回答道:我并未将这里视作故国。而且,这里的所有人,如今都已经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
人都在这里了,我又为什么要为了一些遗迹而悲伤?
谢棠有些紧张地问他:“你怎么样?”
他知道卫南平如今的力量和纳克西部落的祭台有关,因此有些担心此时卫南平的状况。
卫南平摇头:“我很好。”
他闭上眼睛,感应着纳克西祭台的力量。
那座祭台在若有若无地回应着他。
他分出心思,压抑着祭台的力量,不让它们散溢出来影响到考察队员。
吕致远领着队员们先谨慎地在外围收集信息,然后快速退出,打算观察一夜,如果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就接着深入探索。
夜幕降临,卫南平躺在自己的睡袋里,听着周围的呼吸声都变得平缓,才慢慢地从睡袋里爬出来,穿过车厢,来到了遗址前。
夜幕下的纳克西遗址更加的苍白,更加的诡异。
这时候,不仅是纳克西祭台在呼应他,连他体内的数千名纳克西族人都在跃动。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才将他们压制下来。
月光之下,荒芜的祭台和荒芜的原野有一瞬间的重叠。荒芜的尽头,有一个人走了出来。
是楚王赵旦,是元公子。
他来做什么?
安若暝有些奇怪:来抓你回去么?他不是要保你么?
元公子走到他面前,低着头看他:“你还是没有隔绝他们对你的影响。”
“我做不到。”
卫南平很平静地道:“他们的力量太强大,仅凭我一人,没有办法将他们全部压制下去。”
元公子看了看他,转身坐在祭台上,招呼他也坐:“过来。”
卫南平沉默地坐在他身边。
“你和谢睦之相处得怎么样?”
他问卫南平。
卫南平道:“相处得很好。”
“在和他相处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他似乎和我们不在一个世界里。”
元公子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掬起一捧月光。那捧月光在他的手心里轻柔地流动,缓缓地穿过指缝,化作一段光润的薄绸,缠绕在手指间。
“无论什么法术、什么邪祟,似乎都对他产生不了什么影响。”
元公子道:“而我们的法术,也对他不起作用。”
“西华山主人是我的……”
他思考了一下,谨慎地道:“曾经是我的师兄。”
在他父亲刚刚退位的时候,他曾作为新皇兄长,依仗俗世皇权强行拜入西华山学艺。他天生就是修道的好材料,将西华山的道法学尽之后,又拜入了凤嶷山、九龙山。
在讲究师承、讲究从一而终的修道界,若非他是俗世帝王之兄,而那位帝王又是一位手段强硬的千古一帝的话,他早就被三山修士围攻陨落了。
访求三山之后,他又在扬州城外开创了属于自己的道派。
这一桩桩一件件,对于三山道派而言,都是背叛,都是耻辱。
虽然他是实打实地拜了师、登上了三山法箓的,但这三家都从来不会承认他的身份。
因此,那位他在西华山学艺时的师兄,如今的西华山主人,归根结底,也从未将他当作自己的师弟过。
“……他曾是我师兄,因此,谢睦之上西华山求仙时,我也厚着脸皮,见了他一面。”
谢棠当初在纳克西部落全身而退,未曾受到祭台残存煞气的影响,此事惊动了安若暝和萧明达。安若暝去取了谢棠的发肤骨血回去占卜,一无所获。元公子带着疑问回了中原,趁着谢棠上西华山求仙的机会,也去看了看他。
元公子的修为和阅历都远胜安若暝。
他能看见安若暝看不见的东西。
“当初谢睦之破坏了纳克西祭台,带走了最关键的部位,你猜他为什么没有被煞气反噬?”
卫南平摇头:“我猜不出。”
他的法力见识还不如全盛时期的安若暝,怎么可能猜得出这种事情。
“因为他不相信自己会被反噬。”
元公子道:“他不相信一处尘封已久的祭台里会封印着什么强大到足以伤害自己的力量,不相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做噩梦、在睡梦中死去,也不相信破坏了一处普通的遗迹会为自己引来什么杀身之祸。”
“所以他一直以来安然无恙。西华山的那些人看不透他,只道他血脉尊贵,八字有异。”
他笑了一下:“这和血脉、八字、命格有什么关系呢?谢睦之是绝不会让这些东西主宰自己的人生的。”
“因为他不信,所以……”
卫南平有些难以置信:“只是因为这个?”
他曾经测算过谢棠的八字,发现那只是平平常常的一个时间点。在这个时间点出生的孩子,生来就有富贵生活可以享受。
但也只是如此了。
这个八字和那些普普通通的富家子弟的八字没什么不同,不会给拥有者带来异于常人的命格。
至于血脉……
一个首相的外孙,有什么稀奇的?
“是的,只是因为他不信。而且这种不信足够坚定。”
元公子道:“他看见过你穿墙遁地,也进入过你的心境。他知道你是个有仙法的道士,知道你有莫测的法力。但他仍然选择坚信自己。”
“所以他没有办法借用你的力量。”
卫南平绷直了后背:“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问得多余。
元公子当然会知道。
他的位阶高于自己,所以能够洞悉自己的命运。
“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师姐应该给你讲解过我们法力的来源。”
元公子道:“道士的法力来自神仙,通过授箓获得。神仙的力量来自天道,通过执掌神职获得。你有没有想过,天道的力量来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