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
之后几日,姬昭便一直待在姬府中,别提姬府大门,嘉树堂的大门,他都没出过。
先前与公主已达成协议,他倒也不曾想过上门去见公主,他自己懒得去就不说了,估计福宸公主也不想看到他。只是……刚大婚完,就这样冷冰冰地晾着,即使不在乎金陵城中人们的话,宫里皇帝与太子怕是就要头一个不爽。
虽说是公主的意思,皇帝与太子会认为是公主的错吗?
是以,这几日,他每日都派人往公主府送东西。
倒也不送十分贵重的东西,今儿送支钗,明儿送盒新包出来的鸭肉小馉饳儿,后日再送盆花,去送东西的都是他的奶娘魏妈妈,也从不避人,甚至看起来倒有几分亲密。
福宸公主是圣上唯一的公主,又是与姬家的姬昭成婚,从赐婚到大婚,不过几个月,太过匆忙,这事本就被金陵城里的人给盯着。
姬昭这番做派,反倒得了不少夸,公主是金枝玉叶,自是想见驸马就见,不想见就不见了。驸马却日日惦记着公主,日日派人去送东西。若是送些贵重的,怕是要被人说是去拍马屁,偏他姬昭送的都是些随手可得的东西,人们只会赞他姬昭爱重公主,用些什么,吃些什么,都想着公主。
关于外头这些言论,姬昭听尘星说过几回,他是觉得哭笑不得。
这些都是奶娘魏妈妈教他的,他本来还真想什么贵就送什么。
他有东西送去,福宸公主倒也配合他,每日也有东西送回来。
魏妈妈负责去送,也负责带礼物回来,只见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真切,对着姬昭感慨:“原我还担忧公主气性大,人人都说福宸公主性子骄纵。这般看来,公主是个极好相处的,不愧天家贵女。与我说话时,也总是带着笑,半点骄纵不见,这是因为公主将郎君看做家人,才会对妈妈如此啊。”
她伸手帮姬昭整理了鬓边的碎发:“这下子,妈妈就放心了,老夫人知道了也会欣慰的。”她看着姬昭,声音温柔极了,“我们昭哥这么好的孩子,就该被如此对待。”
姬昭靠在榻上看书,闻言,抬头冲她笑了笑。
魏妈妈是殷鸣的娘亲,魏妈妈原本是殷莺的贴身丫鬟,殷莺出嫁后,她留在家里成亲,是打算生子后再来金陵。殷莺怀有身孕后,她刚生下殷鸣,母子二人便被送来金陵,就是给他留着做奶娘的。殷莺消失不见,再回扬州,这么多年,魏妈妈一直照顾他,相当于姬昭的半个娘。
姬昭能从记忆里感知到,原本的姬昭是真心敬重、信任这位魏妈妈,也是真心把殷鸣当作亲兄弟。
“这是哪来的?!”魏妈妈感慨着,瞄到桌面,脸色忽然大变,眉毛挑起来,“是哪个不要脸皮的丫头送来这种东西!”
姬昭一愣,仔细往桌上看去,没发现什么不对,魏妈妈捏起两个精致的小荷包:“谁送来的!”
姬昭再想想,他想不起来了,他就叫了酷儿进来问。
酷儿道:“驸马忘记了,今日,林夫人与大郎君、大娘子都有东西送来,殷鸣哥哥去侯府看宅子,尘星哥哥给驸马出门买鸭血粉丝汤去了,小的们不敢妄动,就没收拾。”
“这个呢?是谁送的?”魏妈妈指着两个荷包问。
“是大娘子送来的!”
酷儿说完就出去了,姬昭没觉得这事怎么,他不解地看着魏妈妈,魏妈妈怒道:“成日里往这里送东西!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思!”
姬昭笑:“妈妈不用担忧,这几日不挺好?连晨昏定省都无需去,我们只在这里暂住,殷鸣说,下个月,侯府就能修好,咱们不日就能搬走。她要送便送,我这里也有礼还回去。况且,你在这里百般担忧,恐怕他们还更怕咱们呢。”
魏妈妈这才点头:“也是,她有再多心思又如何?还能笼络了我们不成?是她怕我们才是!”
姬昭笑笑,他觉得魏妈妈太过紧张,却能够理解。
这几日其实过得比姬昭想象中还要自由快乐。
他原以为古人规矩多,初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害怕露馅,更害怕拘束,哪料林夫人早早就派人来告诉他,无需晨昏定省,还定时定点地派人过来询问他,给他送吃的,送用的,姬重锦也派小厮给他送过东西,他看了看,是几本书。
听魏妈妈问起,他又拿起那两个荷包看,绣工了得,一只绣了青竹,一只绣了君子兰,勾了金丝银线,很是精致,他赞道:“绣得不错。”
魏妈妈则是说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哼!那小娘子,妈妈也瞧见了,跟那小吴氏一个长相,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姬昭非常能理解魏妈妈的愤怒,她是殷莺的贴身丫鬟,自然厌恶那位小吴氏。
他笑着放下荷包,又叫人进来,将东西都抱走,仰头对魏妈妈道:“妈妈别气啦,我与几位兄弟也不过面子情,又怎会与这样一位妹妹有过多接触?”
魏妈妈笑着说:“是我妇人之见了,还是郎君说得对,妈妈往后再不说了。”
尘星买了鸭血粉丝汤回来,直接买了一瓮,兴致冲冲地提进来,魏妈妈笑骂:“倒是头一回瞧见有人用瓮买鸭血粉丝汤的!瞧你这样子!跟街上的杂耍艺人似的!”
姬昭仔细一看,尘星长得漂亮,平常给他磨墨裁纸,不似殷鸣那般穿短褐,他着长衫,发髻上插了根竹簪,文文雅雅,却抱着个比自己脸还大的瓮,姬昭不由笑出声。
尘星抱着瓷瓮,挠着后脑勺,憨憨也笑了:“呃,郎君叫我多买点,说妈妈和殷鸣哥哥也要吃的。”
这下,一屋子都大笑出声,笑得刚回来的殷鸣直发愣。
姬昭吃了两碗鸭血粉丝汤,就拿着福宸公主送来的礼物进了书房,留他们在外面吃,还叫他们将可乐等人也叫进来吃。
福宸公主这几日给他送的礼物,有松烟墨,有澄心纸,有鸡血石制的印,有湖笔,他打开今天的匣子,从中拿出本书来。《本草录》,姬昭猜测应该是医书,他翻开书,是本药材合集,第一页上就是“当归”二字。
姬昭默默地笑了,他觉得福宸公主真的很有意思。
次日,他装扮一新,带着人去了公主府,架势摆得很足,他想这也是福宸公主需要的效果。
很快,人人都知道,他姬昭进了公主府。
姬府里,来喜跑回来汇报:“郎君啊!三郎君他果然是去公主府了!”
姬重渊桌子一拍,怒道:“我就知道!!从小,大哥跟我说,这个扬州的哥哥是多厉害,三岁就能认识多少多少字,祖父也拿他教训我,说我只会玩闹,说姬昭十岁时就有了清名,我以为他多厉害,还不是拍公主的马屁去了!进一趟公主府,乐颠颠的,什么样子啊!”
来喜跟着连连点头。
姬重渊继续骂:“小爷我的脸都要被他给丢尽了!他天天觍着脸给公主送礼,送得整个金陵城的人都知道,前日,谢四那个兔崽子还敢笑我!!”
来喜小声道:“郎君,公主也给我们三郎君还礼的,倒也不是三郎君一头热——”
姬重渊盯他:“你说什么?”
来喜赔笑,跟着骂:“丢脸!太丢我们小爷的脸!”
“我娘每日派人给他送东西,你见他说过一个谢字不曾,我娘让他不用去晨昏定省,他就真不去了?!”姬重渊再怒拍桌子,“他眼里是的的确确没有我们的!”
“小爷您别气,他很快就要搬走了!”
“搬走又如何,他不是还姓姬?他再这么下去,谢四他们到时又要怎么笑话我?!”姬重渊越想越来气。
“要不,咱们想法子揍他一顿?”来喜出着馊主意。
姬重渊先是眼睛一亮,又是撇了嘴巴:“谁出门不是带了一串的人,怎么揍?金陵城这么点子的大,我要揍他,我娘回头就能知道,你当小爷我是傻子啊?”又催,“你想个其他的!”
主仆俩瞪着眼想法子,想半天没想出来,外头又有人来报:“四郎君,宝珠坊的人送东西来了。”
姬重渊立马把整治姬昭的事抛到脑后,赶紧叫来喜去将东西取来,打开匣子盖子,黑色绒布上躺着支八宝的金簪,流光溢彩,姬重渊眼睛一亮,拿起就高兴道:“不错不错!”又问来喜,“你瞧瞧,小茉儿能喜欢?”
“喜欢喜欢,小茉儿姑娘一定喜欢!”
姬重渊脸上带了笑,盖上匣子抱在怀里就想走,来喜赶紧抱住他手臂,苦着脸:“郎君,您昨儿才去过的,若是今日又出门,回头夫人知道了……”
姬重渊几分犹豫,又道:“可我答应了小茉儿今日也要去瞧她的。”
“可是夫人那里……”
“就说我去书院找大哥去了!”
来喜还想拉,根本拉不住,只好跺跺脚跟着赶紧跑了。
姬昭在公主府坐了一上午,与福宸一同用了午膳,聊得还算愉悦。
福宸向他表达,自己对于他送来的鸭肉馉饳儿的喜爱之情,头上还戴了他送来的钗。他今日则是带来他新写的一幅大字,用的是公主送的笔、墨与纸,想要与公主共品。
那一瞬间,两人再度相视而笑,心里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情况下,双方都能如此,的确是再好不好过的事了。
姬昭的心情一直很好,用完午膳,福宸要歇午觉,他就打算告辞走了,他这几日还没出过门,眼下摸清了大概意思,往后他也能出门了,他今儿要好好逛逛。
他提出告辞,福宸倒也不留他,只是说:“从前,我在宫里也曾听过驸马的清名。驸马在扬州时,跟着殷家老太爷读书,往后住在金陵,可常往白鹿书院去。”
上辈子,姬昭婚后,一直在白鹿书院读书。
按照祖宗的惯例,驸马不能为官,虽说后来,父皇与皇兄因为她,为了补偿姬昭,给予他高官之位,最开始的几年,姬昭倒也的确是什么也没有,只在书院读书。
只是,后来姬昭手上用的人,支持他称帝的人,好几位都在白鹿书院读书时相交,他称帝时之所以得到士林的支持,也是因为这段经历。
福宸不是没有想过支持自己的哥哥登基。
可她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哪怕重生一次,她也没有那个扶持的魄力与能耐。况且,哥哥的身子太差,她只愿这辈子,哥哥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也希望父皇能多活几年。
就这样吧,帮助驸马登基,对驸马好,往后驸马也会善待他们。
姬昭却觉得嘴里苦,怎么说来说去,就是要他去书院呢,这里的人可真是太爱读书了。
他能理解福宸公主,这些日子也没少听殷鸣与尘星可惜、抱怨,他们都觉得他身怀大才,做了驸马好委屈啊。
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委屈呀!
然而公主已经发话,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往白鹿书院去了。
这一路他走得极慢,足以反映他的逆反心情。
盯着他的人,发现驸马终于要去白鹿书院了,甚至心生几分激动。
这几日,太子每日都派人来问驸马可曾去白鹿书院,渐渐地,他们盯着盯着,都盯出愧疚之情了,驸马怎么还不去呢!
今儿,终于去了!
立马有人往宫里去报消息,却扑了个空。
太子不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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