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府城
卯时二刻,也就是五点半左右,朱载墐就从睡梦中惊醒了。
他偶尔还会惊醒,不过做恶梦和惊醒的情形越来越少了。
穿越没多久便是能大体适应,朱载墐对自己的表现也是较为满意。
在早晨醒来时,他会默默躺一会,想想自己所行所为有没有缺漏,原本的他并没有这种习惯,但近来身处这样危机重重的环境内,人也是被倒逼着成长起来了。
“殿下,”殿外周胜推门而入,在床榻前低声道:“可以起身了。”
“嗯,知道了。”
宫女们照例鱼贯而入,朱载墐已经没有了起初的不适,变得从容。
梳头,漱口,涮牙,戴冠,换装。
在硕大的铜镜之前,朱载墐看着自己。
长身而立,落落大方,神情间有些郁色,但亦有一股昂扬气息,看到最后,朱载墐嘴角有些上翘,臭美的想,这身皮囊还算不错,嗯,比前世强的多。
出得殿门外,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天空仍然晦暗,只有东方隐隐发白。
远处的钟楼和鼓楼传来报时声响,王宫北门的鸡人与钟鼓唱和,发出报时的叫喊声。
整个王宫仿佛也在睡梦中醒来,很舒服的伸展了一下腰身。
朱载墐没有太多感慨,只有兴奋。
穿越后的憋屈和不得伸展,主要还是身边无人,今天,就是破局之时。
“走罢。”朱载墐很干脆的吩咐道:“随行之人,俱与吾前往德山。”
……
王宫范围甚广,甚至四周的城墙也和京师紫禁城相差不多,又是一样的红墙黄瓦,朱载墐走在其中时,往往有在北京逛故宫的错觉。
待出了棂星门,端礼门,午门之后,王文海,李富宁,陈纲,方世猛,还有林养浩,林止善等各司主官和随员俱已经在千步廊附近等候。
朱载墐并不打算坐轿,也不坐马车,仪卫司因此在千步廊外准备了大量马匹等候。
这些马早早被牵过来,已经拉了一地的马粪,新鲜的空气加马粪味熏过来,味道相当令人销魂。
各人也很少出远门,一大早聚集起来后,倒是都有些隐隐的兴奋。
“拜见殿下。”
所有人俱跪下向朱载墐行礼,朱载墐摆摆手,笑道:“罢了,今日出城,不必过于拘束了,少礼罢。”
王府前大街并无闲杂人等,一百余护卫,数十随员构成了近二百人的出城队伍,仪卫只张着曲柄五龙伞并清道旗,其余旗幡都省去了,若是将仪杖都摆齐,连同随员,护卫,怕是出城人数要超过五百人。
从丁字大街向南,在巍峨壮美的鼓楼之前继续向过,过衙前街和若干条大道路口之后,三里多外,便是常德府的城墙。
常德府城构筑于洪武六年,国初时各州府县均被太祖皇帝下令重筑城墙,而且一改前朝旧制的夯土为主,改为全部包砖,常德府城就是在那时重筑,大体上确定了此后二百余年的规模。
由于洪武年间法度森严,工程质量相当上乘,最少在此时此刻,朱载墐眼中的城墙仍旧壮丽巍峨。
整个府城之中,王府,各大衙门,学宫,道观,佛寺,钟鼓楼,加上城墙,这些宏大壮美的建筑群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府城。
洪武六年时常德卫指挥孙德由旧城墙改筑新城,覆土包砖,开辟六门,城高二丈五尺,也就是近九米高,城周回九里十三步,在湖广也算是较大的城池了。串楼一千五百八十三间,警铺一百五十七所,城雉三千四百五十八朵。
东门是朝阳门,外有规模不小的月城,西门清平门,南门就是上南门和下南门,也有月城拱卫城门。
朱载墐等人自南门而出,抵达上南门时,四周街道上隐隐有常德卫军和府衙差役在街道两侧驱赶闲杂人等。
卫所旗军戴折上巾,穿青色长袄,这是南军打扮,朱载墐看过去时,那些卫所军也情不自禁看过来,眼神中充满好奇之色。
就算明知道府城中就有王府和多家亲藩,有荣王和诸多郡王,能够亲眼看到的机会毕竟还是少之又少。
朱载墐对这些人也是好奇,穿越至今,可算是见着这时代的军人和平民。
那些宦官,宫女,官吏,仪卫军人,都是常年在宫中出没,衣着袍服都比普通人强的多,而眼前的卫所旗军,衣袍多半破旧不堪,多是补丁叠补丁,手中长枪短枪也是破朽不堪,甚至枪头都明显生锈了。
倒是那些衙差和白役帮闲,衣着要更上一等,神态也骄狂的多。
很多起早的百姓,躲在街头巷尾,被兵丁和衙差吆喝着在原地跪下,并且不准抬头。
多半就是头顶包着黑布的黔首,或是手持扁担的力夫,推着小车赶早进城的菜农,起早挑担卖小吃早点的小贩,早起化斋的和尚,道士,尼姑,各色人等,穿着多半是原色灰白布制成的衣袍,少量的印染蓝布或青布,头顶用黑布包成坟丘似的小小圆形,各人跪趴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
在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之中,惟有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的得得之声了。
“这还是大府府城……”朱载墐视觉上感觉颇受冲击,心灵也是受到了震撼。
那些面有菜色衣着褴褛的旗军和居民,农人,这些人在名义上都是他荣王治下的百姓,在出王府前,朱载墐想到过百姓的生活可能不易,但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眼前这般情形。
视线所及之处,人人均是衣不蔽体,人人均是面有菜色,百人之中有九十九个身形瘦弱……
朱载墐再看自己四周,骑马的仪卫,宦官,官吏,坐车的宫女均是伸头探脑,但这些人看的是街景城墙鼓楼之内,对四周遭的百姓行人却是并未投注过多关注,可见外间百姓情形,对这些大明“土著”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朱载墐微微叹息一声,说什么宏图大志拯救众生的抱负愿望,这些他是没有的。
他现在只想自己过的舒服,解决被密告谋反的危机,排除掉身边的威胁,真正掌握王府……至于大明,嘉靖之后有隆庆,还有万历,天启,崇祯,算来七八十年,那时自己早死了,似乎不必太过介怀此后之事。
但今日所见,对朱载墐冲击颇大!
诚然他知道古人生活水平一般,却是没有想到居然是到如此窘迫穷困的地步。
这还是府城之中,湖广在大明也算过的去的地方,毕竟已经是天下第一的粮食产地,这里都是如此,更穷困的西南地方,西北河东等地呢?
细思极恐啊!
可惜自己是个麻烦缠身的亲王,自身尚且难保,暂且就不必多操太多的闲心了……
亲王出城,常德卫的一个名叫孙永吉带操指挥使亲自来伺候,下跪请安后派兵丁肃清城门,上南门大开,错开的月城门也是大开,五龙伞在前,清道旗在后,朱载墐被陈纲和方世猛等人夹杂着,众人从城门鱼贯而出。
朱载墐自城外又回头打量一番,月城在城门外,上有箭楼,门闸,城雉等守御防备设施一应俱全,月城城门和城墙正门错开,以防被敌一鼓作气攻克。
敌人要攻正门,则必先攻月城,进了月城后月城城墙和正门城墙上的守兵可以利用守城设施对敌人进行前后夹击,要先破月城,就得面临正面和月城多方面的防守压力,在城守设计上是相当精妙的设计,也足见古人的智慧。
朱载墐在后世已经难得见原汁原味的古代城墙,后世城墙保存再好也不可能有眼前如此宏伟完整的风貌体现,何况还有很多守城将士肃立在城雉后侧,军旗招展,将士持枪肃立,拱卫的对象便是自己……
出城之后,那个带操指挥孙永吉却并不退回,表示愿意一并随同护卫。
王文海这时策骑在朱载墐身侧稍后,不禁冷笑道:“孙永吉好歹也是世袭四品指挥佥事,现任三品指挥使,却这般上杆子巴结四品知府,实在愧杀其先人。”
“原来他便是修城的孙德后人。”朱载墐若有所思道:“他带兵前来,应该负有监视之责?”
“其身边青袍官员是府经历司的经历,有文有武,当然是为了监视殿下而来。”
“此辈也是奉命,无需多事。”
朱载墐倒是想的开,既然被告变,地方官府负有监视之责也不足为怪。
至于指挥使巴结四品文官已经不算掉价了,到了万历年间,指挥使巴结知县也是常态,大明武将地位是在持续下跌,现在还有侯伯领兵,几十年后领兵的总兵副将全是一介武夫,身无爵位的下场便是被文官管的服服帖帖!
过得护城河后,上南门外有一条笔直官道,应是通往龙江,益江,长沙等地。
护城河水是引自东湖,东湖水又是来自沅江,出城之后,给朱载墐的感觉是水气润泽,视力不远处就是绵延不绝的平原和隐约可见青山,从水文地理来说常德也算是相当不错的所在了。
此时的湖广行省包括后世湖南湖北全部和四川贵州部份地区,从湖北到湖南北部,沿长江,荆江,沅江,汉江区域,还有洞庭湖四周形成的平原区合称为两湖平原区,又可称江汉平原,主要是长江和汉江冲涮堆积而成,在两湖到云贵的山地区域之间是宝贵的平原区,又因为水流众多可以称为鱼米之乡,在宋时两湖还是需要移民充实的未充份开发区,到大明中期之后,人丁繁育开发完成,这个水利充足的平原区成为大明最重要的产粮地,特别是江南地区主要种植经济作物后,连江南等地也是到湖广这边来买粮。
所谓湖广熟,天下足,便是这一大片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