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步之内
四月的常德天气转暖,王府内到处也是绿色,生机勃勃,万物复苏,如果不是出了变故,这样的气候会叫人感觉心情愉快,特别是出了大太阳的时候更是如此。
事隔两日之后,朱载墐在王府后园里接受医生的诊脉。
王府规制俱是太祖年间定制,王城外城墙高二丈九尺,正殿高六尺九寸。
大明的诸王不准有离宫别殿。到宣宗之后,诸王一律不得入京,后来更规定不得出城。
诸王不得会面相见,甚至出城扫墓亦需当地官员报知礼部允准。
是以每有亲王之国就藩之前,都会设法多要一些钱粮银两,将王府尽可能修的宏大瑰丽,将宫殿和府苑园林融为一体,以此度过此后的形同囚徒的藩国生涯。
王城周广千米以上,北边抵常德府的北城墙,南边是竖着四根高大旗杆的朝房午门,然后是棂星门,端礼门,左右有长廊,给朔望日来朝参的百官等候所用。进端礼门后便是承运门,然后便是承运殿,这是王府的主殿,接见官员等正式的大事便在此殿。
再往前行便是其余配殿,过春熙门后便是后园,园中多奇石花树,引水而入,垒石为山,引水为泉,林荫蔽日,蜿蜒数里俱是美景,更密布亭台楼阁,不光有休闲的水榭亭台,更有好几处唱戏演杂剧用的戏楼。
朱载墐原本最爱看滑稽戏和杂耍,每隔几天就会叫戏班子进王府来,但近来他身体不适,王府中人俱知道荣王殿下心绪不佳,有几个有品阶的近侍几次建言,都是被朱载墐以身体不适的理由给拒绝了。
“殿下还是头晕目眩吗?”
“已经比前几日好多了。”
“那臣给殿下开剂方子,殿下按时饮用,徐徐调治应该可以痊愈。”
荣王府良医所的良医正林养浩搭指替朱载墐号脉,这个年龄在七旬左右的八品良医满头白发,脸上却没有几处有皱纹,这阵子朱载墐身体出了问题,这个良医正每天都风雨无阻的来问安号脉,开方熬药都是自己来,能吃下这样的辛苦,算是保养得当了。
听到林养浩的话,朱载墐忍着轻微的恶心和眩晕感,轻轻点了点头,答了一句。
在朱载墐的前后两侧都站着几个宦官,各人都戴着三山帽,有一个四十左右的宦官穿着圆领红袍,其余都着蓝袍或绿袍,各人都略微躬着身,叫人看不太清楚他们的面部表情。
林养浩皱眉思索了一会,开了一些清凉去火的方剂便退下了。
这些方子还会上报京师的太医院,甚至上报内阁并宫中,地方文武也会传看方剂,林养浩开方时相当小心,君臣佐使不敢出一点差错,当然这方子其实就是安慰剂,毫无用处。
朱载墐坐在阁子里发了一阵呆,眼前的池塘象是个小湖,相当宽广,气压有些低,湖面上时不时的有鱼儿跃起,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湖面上长着些荷叶,才都巴掌大,不过朱载墐认为这些碧绿的小荷叶比长出荷花时要好看的多。
可能是小荷叶生机勃勃,没有破损衰败,而到了长出荷花的时候,虽然荷叶生长的极大,但也容易枯萎衰败了。
四周到处是奇石堆叠成的景致,眼前的景色始终没有办法看通透。因为王府虽大,毕竟有大小限制,如果没有遮挡,很容易将整个王府都看在眼底,那些山石亭阁,便是起到遮挡视线的作用。
朱载墐若有所思,看来自己眼前之事,也如这奇峰山石,重峦叠嶂,令人看不到山石背后的真相。
经过几天的调养,还有对林养浩的旁敲侧击,朱载墐可以确定自己上一次的昏迷相当诡异,根本没有病因,事后也查不出是什么病,他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突然晕眩,头痛,腹泄,有点急性肠胃炎的症状,但王府饮食每日由典膳司负责做的的鲜活食物,哪有机会吃坏肚子?
朱载墐相当怀疑,自己是被人投毒!
有人告谋反,有人暗中下毒,朱载墐有一种感觉,自己时刻都处于丧命的危险之中。
看似风平浪静的王府,其实危机四伏!
这是王府内廷后苑,只有少量的人可以经过宣召后进来,其余人等均是内侍和宫女。
在朱载墐视力扫过的时候,所有人都屏息静气躬身不语,脸上神色都是相当平淡,或者说是面无表情。
朱载墐若有所思,眼前这些人中有多少人是盼着自己平安无事,又或者是盼着自己倒霉?又或是给自己下毒的人?
左长史王文海?
右长史孟长乐?
内承奉司承奉正李富宁?
承奉副张耀祖?
典簿乔正志?
审理正李清臣?
审理副林慕虞?
仪卫正陈纲?
仪卫副方世猛?
良医正林养浩?
王府诸官,宦官掌承奉司,人数只数十,掌握着王府的核心权力。
左长史王文海,右长史孟长乐权势也不小,因为长史不光替王府做事,还有监督导正之责。除了左右长史外,典簿,审理正,典仪正,典宝正,奉祠正等官职也十分要紧。
这些人分别负责管理宝玺,公文书信,仪杖护卫,祭祀祠堂陵墓,维持王府法度等等。
王府官由从五品到六品七品,还有八品,九品,直到未入流的引礼舍,仓大使,仓副使,库大使,库副使等等。
此时四周影影绰绰站了二十余人,多是宦官,少数是宫女。
所有人都半躬着身,态度相当恭谨。
但朱载墐打量众人时,只感觉一张张平淡无奇的脸庞下,怕是都潜藏着不为人所知的东西。
谁可以信任,谁心藏鬼胎,朱载墐知道,现在的自己要做的第一件要紧事,首先是得把这个王府掌握住。
可笑原本的朱载墐,只顾按祖父的吩咐谨慎小心对待王府外的文武官员,一心对外,对内,则是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没有掌握住!
其次,便是要信息,朱载墐感觉自己虽是亲王,却是有如被囚在笼中的麻雀,种种阴谋诡计袭来,还是因为自己茫然无知,被敌人在暗中戏耍针对还不自知。
接下来该怎么办?
朱载墐已经挺过了穿越之初的不适和异样感,转而却又有了沉重的压迫感和紧张感。
被人举报图谋不轨阴存反意,这个事暂时不会有结果,朱载墐也只能等候王文海准备好了派人上京运作。
倒是身体的不对劲,令得朱载墐相当的紧张和愤怒。
我穿越过来是享福的好吗?
一个穿越客,转世重生为太平岁月的大明亲王,穿越十日,被毒身亡,卒!
丢人不丢人?
朱载墐的长处或说是优点,就是有一股不折不挠不畏艰难的劲头……这也是废话,要不是有这股劲头,高中时就孑然一身的朱载墐,早就不知道干嘛去了。
既然眼下的这局面险恶,总得想办法来破局……
身边的人可信或不可信,也是要从细节处来观察判断……
就拿自己的病情来说,多次问那白胡子良医正林养浩,这厮就是顾左右而言它,弄的朱载墐一点办法没有……
林养浩越是不说,朱载墐就越是觉得可疑……既然没有人可靠,那便只有自己查!
不就是翻医书?
朱载墐内心就有一股狠劲,简单来说就叫不服就干!
又看了看水光山色,朱载墐转头对李富宁道:“李大伴。”
“殿下有何吩咐?”距离最近的承奉正李富宁赶紧抬头,等着朱载墐吩咐。
“府中可藏有医书?”
“回殿下,自然是有的。”
“都有什么?”
这倒是出乎李富宁意料之外的问题。
这个大太监凝神想了想,答道:“千金方,本草经集注,伤寒论,食疗本草,神农本草经,温热论……这些想必都是有的。”
“有没有记录各种珍奇物事,或是毒物之类的医书?”
“回殿下,各本本草类医书里怕都是有记录。最近的就是前宋时的新修本草,本朝最出名的医书只有普济方,方脉记录为多,本草药石类的记录较少。”
朱载墐其实想问的是本草纲目,不料眼前这宦官说了一大堆,就是未曾提起这本。
看来李时珍还没有完书,要么就是写成了还没有刊印流传开来。
“就将这些医书都取来。”
“是,殿下。”
“李大伴不愧是在京师内学堂上过学的,果然博闻强记,学识过人。”
“奴婢不敢当殿下夸赞,奴婢愧不敢当。”
李富宁陪了一笑,又是躬下身去。
朱载墐暂且不确定怀疑任何人,但也没有办法信任眼前的这些人。
王府的长史和各官都是朝廷派来的,除了协助朱载墐之外,暗地里也有监视王府的职掌。至于承奉正等四十多名宦官,则是全部由京师派下来至各王府,说是伺候,其实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密本奏疏送往京师,直接报入东厂,然后送呈司礼,皇帝不管是不是会有兴趣御览观看,但各地的亲藩王府所行诸事,大抵是逃不过天子的耳目。
天下亲藩,有儿子弑父的,也有**妃的孽子,更有兄弟相争叔侄相争王位之事,这一类的事层出不绝,朝廷为礼法计,对各地亲藩王府闹的太过份的也会主持下公道,但只要不是太过份,哪怕是有这一类的事,朝廷一般也不会多事。
比如嘉靖十年前后,鲁王有个宠信的清客被官府拿捕,堂堂鲁王殿下居然带着几十个护卫,手持刀剑闯入狱中将人救了出来,亲王视官府为无物,地方官府除了上报之外,也是毫无办法可言。
至于处理的结果,便是鲁王持械闯狱,杀伤多人,被处罚俸禄一年。
代王父子,青衣小帽,袖刀剑或铁槌,在闹市中随意杀人取乐,无非也就是被训诫一番也就无事了。
在大明,亲王地位只在天子之下,寻常国法根本管制不到,真正受到忌惮和严厉处罚的,便是亲王有造反不臣之心。
眼前的这些宦官都来自京师,谁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司礼监和东厂派过来的耳目?
朱载墐面露忧色,身边的人俱是信不过,连是否中毒都得想自己想办法来试探……总得设法找几个信的过的心腹,掌握好身边十步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