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色渐黑

第7章 天色渐黑

在刚刚那一瞬间,朱载墐其实想令周胜用银针试毒,但犹豫片刻后,还是放弃了此想。

眼前局面错踪复杂,便是这周胜看似谨慎小心,是不是真的信的过也不敢说。

若揭破眼前此局,敌人会不会改下毒为明杀?

既然知道是以酒下毒,先破了此局,然后想办法掌控身边,是不是更为妥当?

若是此前的朱载墐必定发觉不了异常!

便是发现异常,也定是毫无心机的当场揭破,底下的事就相当难说,到底会遭遇什么,真是天知道。

嘉靖二十四年时,楚王世子朱英耀先在膳食中下毒,阴谋毒死父亲楚王朱显榕。

朱显榕吃了膳食却并未被毒死,只说味道不正,令人撤膳重做。

投毒无效后,朱英耀带着一群心腹,有护卫,有王府吏,众人冲上前去,七手八脚按住楚王朱显榕,用铜槌将楚王活活砸死。

此事暴露之后,嘉靖帝大怒!

由京师派出司礼太监温祥,刑部左侍郎喻茂坚,驸马都尉邬景和,锦衣卫都指挥使袁天章等人至武昌彻查。

查明真相之后,朱英耀被押送京师明正典刑,斩首之后还被挫骨扬灰!

参于此事的谋乱宦官,王府吏三十四人被凌迟。

王府长史孙庆,承奉正张庆,承奉副王宪被斩首。

此事朱载墐记忆相当深刻,因为大明亲王寻常犯法之事朝廷多半赦免,犯罪实在厉害的最多圈禁高墙。

至于亲王郡王,从未有因普通刑杀案而入罪者。

朱英耀之变,给各地亲藩均有强烈的冲击感。

原本的朱载墐虽然懦弱糊涂,这样的大案却是记的相当清楚。

毒杀不成便改为明杀,朱载墐未敢当场揭露发作,也是心存畏惧。

朱载墐勉强镇定下来,慢慢吃着饭。

有宦官,典膳官们伺候,他连虾和螺都不需要自己剥,只要眼神一扫到,立刻便有人赶紧剥好,他慢慢咀嚼着,感觉食物的味道相当寡淡,这些食物表面光鲜,餐具也是华美昂贵,那些银盘的把手都是金光灿然,也不知道是镀金还是真金。

但这顿饭和他现在的处境一样,表面光鲜,内里却相当不堪。

父,祖都已经离世,母亲听说是在生自己时难产而死。

祖母杜太妃关系疏离,除了晨昏定省,等闲也不见朱载墐,见面也是训斥责骂。

有几位叔父和十几个堂兄弟,论起来当今天子也是亲堂叔,但朱载墐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根本就是举目无亲。

可能后宫中真的需要一个女人,王宫中还有两位侧太妃,这是祖父朱祐枢留下来的,父亲朱厚勋是荣王世子,母亲早逝,只留下自己一个嫡子,诸多祖父和父亲留下来没名份也没有子嗣的妇人都被迁出王宫住在一处守备森严的道观之中,嫡孙继位,辈份长又相对年轻的女性长辈,按礼是不能在王宫中同住……

这也是英宗皇帝经过坎坷苦难后的善政,若在英宗之前,这些妇人都是要被殉葬,朝鲜人有大明后宫殉葬的文字记录,读起来惨不堪言。

朱载墐十七岁时礼部替他挑中了王妃,王妃是常德卫下一位赵姓百户的女儿,身份并不高贵。

按大明的祖制规矩,后妃一律不得从高官显贵家中选,在国初时,太祖皇帝为了笼络勋贵,诸王多与勋贵结亲,比如燕王便娶的中山王徐达的女儿。其后为了防止外戚坐大干涉国政,祖制后妃便是不选勋贵高官家,甚至有一些后妃是从贫家小户中选取……比如崇祯皇帝的周皇后,其父周奎就是在正阳门外摆摊算卦的卜者,贫寒之至。

赵妃福薄,未曾入门便病逝了,一年多下来,礼部都没有替朱载墐再挑王妃,按孝宗之后的规矩,正妃未立,王不得纳侧妃,这也使得朱载墐现在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最少,在现在这个时候,举目四顾,惶然无亲……

朱载墐感觉自己是个溺水的人,两手乱抓,却抓了一手的空……

身边没心腹的短板,可是得赶紧补上啊……

说是要补,朱载墐猛然一下还不知道怎么个补法,说破大天,他前世也就是个刚上班不久的学生,还好是孤儿出身早早就混社会,人模鬼样鬼模人样的见的多了,后世的资讯也发达,什么阴谋诡计想的出想不出的电视上都演过,要不然他估计自己这会子已经又交代了……

……

晚膳在相当沉闷的气氛中吃完,原本还可以命奏鼓乐助兴,朱载墐不喜欢听那些吱吱呀呀的声音,传令免了。

太阳逐渐转为昏黄之色,整个王宫大半殿阁都用黄瓦,亲王殿阁规制只下天子一等,只是规制略逊一筹,此时朱载墐站在殿阁阶上,眺望四周,到处一片黄光灿然,所有殿阁的瓦片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令人有一种无比辉煌与壮美之感。

整个王府,只有春熹门内的后园有竹光山水,建筑也多半青砖碧瓦,也是朱载墐瞩目之时,特别留意观看之所。

四周侍立之人渐渐多起来,用过晚膳之后便无事了,人们聚拢着等荣王殿下的吩咐。

往常朱载墐会看看戏,或是召开酒宴,也可能听听评书,最雅致的事便是召来画师吩咐画画,朱载墐在一旁饶有兴味的观看……王府的日子虽然富贵,但也实在太清闲了,除了杂耍戏班,还有各种清客,画师,琴师,棋道高手,擅说笑话的高手等等,不一而足,真是不为无为之事,难遣有涯之生。

在此之前的朱载墐并不觉得苦闷,现在的他却是有一种感觉,眼前的一切象是个无比华美又无比坚固的囚笼,自己便是这笼中身份最为高贵的鸟儿,困守于其中,虽然华衣美食,应有尽有,但这些却是拿自由来换……

当然,朱载墐并非矫情之人,现在是嘉靖三十年,距离大明亡国还有近百年时光,若非有致命的危机在眼前,他又何苦为难自己?方圆数里的王城后苑,将来可以培养读书,画画,作文,下棋,听戏的兴趣,也可以多多罗致美人,尽享齐人之福……大明的亲王只要不谋反不弑亲,富贵荣华,醇酒美人,一切俱是应有尽有。

但要命的便是,眼前有步步危机,稍有不慎,最好的结局也是被发配凤阳,高墙圈禁了此一生。

圈禁看似仁慈,其实被关押在小院里几十年不得见人,真是生不如死。

这样的结果,还不如自己了断的好。

近在荆州的湘王朱柏,便是在建文帝削藩时自焚而死。

天色渐渐黑下来,整个宫禁象是一座巨大的怪兽,张大了嘴巴,等着把朱载墐给吞噬下去。

……

夜晚的常德府行人渐少,衙前十字街上还有一些骑马或坐轿的官吏经过,出了十字街就是东西大街,学宫,关帝庙,城隍庙,还有东西鼓楼都在大街之上,能在沿街建造宅邸的非富即贵,都是身家丰厚且身份高贵的人。

不提别的,城中的几座郡王府也是沿着大街,由东及西,围绕着正中居北的荣王府次第铺陈展开,夜幕之下,丝竹管弦之声陆续响起,这是那些郡王们的府邸传出来的音乐声,他们是常德府的富贵闲人,既不需要如引水卖桨之流的贫苦百姓早出晚归的劳作,也不需要如商贾之流斤斤计较的算计出入账簿,计算利润,心力交瘁。更不是官员,公事繁忙迎来送往,稍有不慎触犯国法可能落个贬官抄家的下场。

这个世界几乎所有人都各有其职,只有眼前这些大明宗王们,一个个富贵清闲,每日惟一要操心的事情便是如何打发消磨时间。

孟长乐心事重重的骑马而行,在从这些郡王府经过时,他也只是略微扫了几眼便是将视线收回。

身为荣王府的右长史,这些郡王府孟长乐都相当熟悉,那些郡王对左右长史都相当恭谨和客气。

这些郡王身份高贵,但每年的俸禄和各种收入都是经过荣王府发放,这些事都由王府长史们负责,他们虽谈不上需要巴结长史,但相较其它的官员,郡王对王府长史显然要更客气几分。

至于那些镇国将军,奉国将军,和镇国,奉国中尉们,对王府长史更是毕恭毕敬,惟恐惹怒长史,钱粮被故意拖欠,克扣。

大明立国已经超过百年,宗室不停繁衍生息,宗室规模比国初时扩大了十倍不止。亲王和郡王们都富贵之极,但那些将军和中尉们凭着固定的俸禄就很难生活富足。

有一些远宗的中尉,甚至贫苦不能温饱,穿着不能遮体的破烂衣袍,住在贫民窟中的陋室,惟一的指望便是菲薄的禄米收入了。

他们不能经商,不能打工,不能参加科举,也不能从军,从政,任何普通人能做的事,宗室俱不能做。

他们的婚丧嫁娶,都是由礼部和当地的亲王府当家作主。

甚至连宗室的姓名都不能自主,按祖制,是由礼部和王府官员按宗室行辈替宗室取名,第二字是字辈,第三字一般则多半选很罕见的生僻字,多半人都读写不出。

穷困宗室,若不能交好王府官员,不能贿赂主事者,中尉至死还没有轮到取名字的,或是不得婚配的,大有人在。

外人眼光多半羡慕,孟长乐的眼中却是一片漠然,冷冷扫了那些郡王府几眼后,他便转过脸来,专心致志的骑马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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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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