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有十日(1)

第40章 天有十日(1)

锅子到得岸边寻思道:恐怕如今这县城之中已经到处都是自己的通缉令。但若是自己趁着夜色潜入县城,还须得小心不被打更的和巡逻的岗哨发现,这宵禁之后,自己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太过扎眼。

而绮月镇上的人相对没有那么密集,巡逻的差役也会少上许多,不如趁机进入镇中,托相熟的街坊打探一下荀老板的状况为上。

计较已定,锅子便向镇子的方向走去,他不敢走官道,只在山林小路盘桓,待得天色大亮,才好不容易在远处隐隐看到镇口的牌坊。正逡巡间,忽然听到外头的官道上有响动。他悄悄躲在树干后面,从山坡上向路上望去,只见有两排全副武装的兵士正向镇子的方式前进,为首一个队长模样的人道:“我们先把前面的镇子仔细搜过,山里交给县里的那帮人就行。”

锅子暗道不妙,这伙人想来是来抓自己的。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眼前这伙士兵金盔银甲,举手投足之间显出训练有素,在这山野之地看去十分扎眼,想来不是普通的部队。而且那队长模样的人刚才说“县里那帮人”,那么显然他们自己便可能是从属于郡里甚至朝廷的士兵。而自己充其量只是个“贪污公粮的从犯”,衙门顶天了出动几个官差贴贴告示,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进行搜捕?

但他还是小心掩藏踪迹,因为这些人可能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冲着夏采薇来的。那日与她交手的蒙面人估计看出她来历不简单,所以将此事通报给官府,面对一个开了两脉的高手,官府自然要调遣精锐进行地毯式排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贸然进镇子无异于自投罗网,而且看那人刚才的说法,这两侧的山林似乎也不安全。好在他对附近的地形还算熟稔,此刻便找了个隐秘所在躲藏起来。

就这样熬了一整个白天,时近傍晚,锅子腹中饥饿。不过这点问题自然难不倒他,他想着这个时间了,官差总不可能大晚上的在林子里寻人,现下应该都回去县里了。于是,他就地取材,很快林子里飘出阵阵香味。

一切摆弄停当之后,锅子正打算填饱肚子,却忽然听到侧边的林子里有响动。这一吓不打紧,他赶忙站起身来,朝声源处查看。他原本害怕自己过于大意,被官差发现了,谁知那响动的东西一见他转过头来,反倒自己跑了出去。

锅子不敢怠慢,他循声追去,却见一个黑色人影奋力在林子里穿行。对方动作虽急,手脚却不利落,加之宽袍大袖,很快便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跤。趁着这功夫,锅子早已追至跟前,那人好不容易爬起身来,正好看见锅子正瞪眼瞧着自己。

“是你这狗官!”锅子又惊又气。

原来,这深山老林之中不是别人,正是本郡按察使梁空。他此刻依旧是一身密羽白鹇袍,但看上去蓬头垢面的,官袍上也有好些破损和泥土,显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哼,你这刁民,见了本官还不施礼?”梁空傲然道。

虽然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但这梁大人看上去简直比自己还要落魄。锅子见他孤身一人,这副模样居然还在这里逞官威,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好,草民这就给大人行礼。”锅子咬牙切齿道。不及梁空反应,他直接一拳朝梁空的脸上砸去。

想到那日在堂上,这位梁大人高高在上的样子,锅子这拳自是打得又快又狠。

梁空不及闪避,突然被一拳打在脸上,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当即向后栽倒。他想开口说:“你竟敢殴打朝廷命官?”但很快脸上的剧痛便传来,让他开不了口,然而更糟的还在后面。

锅子直接骑在他身上,对着他的脑袋毫不留情地挥动起拳头。梁空顾不得叫骂,只得支起手臂面前护住面部。饶是如此,拳头雨点般地落在身上的滋味还是很不好受。

锅子和梁空虽然都不会武功,但我们的梁大人出生于书香门第,从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体力一节上自然不是锅子的对手,现在又被对方抢了先机,此刻当然只有挨打的份。

锅子一边打,一边骂道:“你这狗官,这拳头可还满意?去好好做你的上等人吧,休来荒郊野外。”

锅子骂到这里,心里却越来越觉得事情诡异。那日梁空还在堂上威风凛凛,连知县都对他敬上三分,怎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连个侍卫都没有?正好打了一阵,他也打累了,看着鼻青脸肿的梁空,气也消去大半,当下停了手。毕竟打死了人对自己也没好处,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打探一下荀老板的消息。

“狗官,我且问你,那日你们在堂上审的另一个犯人后来怎么样了?”

那梁空挨了一顿老拳,好不容易停了手,气还未喘匀,便听得对方恶言相向。当即转过头去,不予理睬。

锅子见对方虽然可恶,到了这关头竟还有几分骨气,便又对着他的鼻子补上一拳,然后恶道:“你说不说?”

普天之下只有官审民,哪有民审官的道理?梁空受到这等侮辱,更是想起圣人的教诲,傲然道:“你这刁民,要杀便杀,本官无可奉告。”

见此情形,锅子反而笑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多半读书读傻了,对付这种人得讲究方法,一味硬逼反而不妥。想到这里,他好奇心也上来了,索性站起身来,不再骑在梁空身上,讥讽道:“梁大人好风骨,只是不知这位官老爷为何沦落到和我这小民一般田地?”

“哼,休要将本官与你这厨子相提并论。”梁空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却一个踉跄,又跌坐在地上。原来,他的脚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不过倒不是因为锅子的重拳,而是刚才自己跌倒时不慎扭伤的。

梁空瘫坐在地上,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只能气急败坏地任凭嘲弄,想到这里,他不禁感慨:“想我梁空清白一世,到头来竟被奸人所害,不止被金吾卫追杀,今日落入你这宵小手中。”

他说到这里,锅子倒是想起来了,刚才那队金盔银甲的精锐士兵八成便是金吾卫,没想到竟是来搜捕他梁大人的。这金吾卫是皇帝身边的亲卫,只不知短短几日间,他竟犯下了什么事,惹得这些人亲自来抓。

锅子道:“害你的是不是奸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是宵小,看来梁大人您现在惹得事情可比我大多了,到时候给人发现了,又得认为我是共犯了,您还是自谋出路吧,我不奉陪了。”说完,他便回到原本之处,继续摆弄自己的吃食。

梁空倒很想离开,但一来脚上疼痛,二来想到树林外面正有金吾卫搜捕,三来锅子刚才提到“共犯”云云,他倒是回忆起那日在堂上,他信了关青岳的口供,认定他是那粮店老板的共犯。想起自己如今也含冤在身,这受人冤枉的滋味的确不好受,莫非眼前这厨子也真有什么隐情?

而且梁空自己也已经有两日没有吃饭了,正是腹中饥饿的时候,原本他也是闻到锅子造饭的香味循着过来,不曾想冤家路窄,不仅没吃到东西反而挨了一顿揍。此刻他也不禁有些好奇,这荒郊野外的,这厨子做些什么东西居然这么香?

他忍不住探头望去,却见锅子拿着从船上借来的锅煮着一大锅树叶。梁空自然不明白其中关窍,只是奇怪着为什么煮树叶竟能散发出香气,同时也觉得自己的肚子饿得更加厉害了。

不一会,锅子将火熄灭,待锅中的水稍冷,便揉搓起那些树叶来,搓了一会儿,又干脆呆在一旁不动了。

梁空见状暗暗冷笑:所谓天有十日,人分十等。又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厨子不仅不懂什么仁义道德和国家大事,而且看起来果然也不太聪明的样子。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这厨子失了市场里的原料已经开始乱做一气了。树叶不能作为食物,那是他这样的“文化人”视为常识的道理,这厨子却煮了半天才发现不能吃,此刻也已经放弃了。

谁知不一会儿,锅子竟从锅里舀出一块黑色半透明形似凉糕的固体放入嘴中咀嚼起来。看他那神情,似乎滋味颇为不坏。

锅子好像发现了梁空刚才的轻蔑和现在的惊讶,故意提高了声调问道:“怎么样,梁大人,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来点儿?”

有道是君子不吃嗟来之食,我们的梁大人如何能够例外?他当即冷哼一声,别过脸去,然则肚子却不争气地以声音发出抗议。

锅子又道:“梁大人,我也不会让你白吃我的,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些必要的情报就行了,你总应该听说过‘交相利’的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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