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2、退路切断
殷三郎可能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所以觉得完全没必要留退路,立刻招呼大家把进来时那扇门移上。
和刚才一样,两个在这边,两个在那边,齐心协力把两扇不锈钢的门使劲往中间推移。
移到一半的时候,我们听到头顶啪的一声响,机关启动,完全合上以后再尝试打开,果然是不可能了。
真是周到又巧妙,现在就算齐家人知道我们躲藏在这里,哪怕他们能腾出精力来对付,也没办法把我们掏出去了。
然后大家坐下来休息、喘气、处理伤口,林涯是医生,查看过以后很庆幸子弹没有打在傅城的动脉上。他用刚才取到的药和纱布给他做止血包扎,笑着安慰说放心,死不了。傅城屈着一条腿靠墙坐着大口喘气,歪着嘴笑,说我今天要是真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以后一定一定一定离你们这些人远远的,再也不掺和你们的鬼事了。
这话真对,就算他自己不说,出去后我也一定会嘱咐,以后无论如何离我们远些,别又被拉扯进来。
林涯忙完,也靠墙坐下,脱掉上衣把受伤那只手臂交给我处理,子弹直接打穿了他的胳膊,没有留在里面,他也是从长生殿里出来的人,体质异于常人,没像傅城那样流太多血,用上药以后就能放心。
我在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几次凝着眼神望我。我有次忍不住,扁着嘴问他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花啊看得这么起劲。他摇着头笑,说:“我只是在想,你从前的时候胆子那么小,现在怎么回事,能经得住这些事。”
我听着,有点惨然。他说的“从前”,应该是我还很小的时候,大概是还在长生殿的时候,或者在龟背崖陈家老宅的时候,那时候我胆子好像是挺小的,经常哭。
我一边往林涯手臂上缠纱布,一边笑,说:“胆子再小的人,跟苏墨森生活时间久了,也都练大了。”
林涯伸出手摸摸我的头,很心疼我受的那些苦,静默好一会才问我苏墨森怎么样了。
我告诉他说死了,但没说怎么死的,他也没问,静静看苏醒一眼。
殷三郎只歇了几分钟就打着手电筒开始研究逃生通道了,问傅城出口在什么地方。
傅城说:“爬进去,前面一百米处有岔道,往左是近路,稍微爬几步,上面有块金属板,把板移开就能到地面,上去是研究中心在地上部分的实验区边缘,看得见房子。岔道往右的话是远路,起码要爬上十几天,出口在山那边一处不危险的崖壁上,出去以后顺河往下走二十几里路才有人家。”
上面又传来隆隆的炮声,似乎还有冲锋枪的声音,遥远得像个梦境,却又真实得叫人胆战心惊。
如果往左走,我们等于闯进战场里去,搞得不好真就做了炮灰。但如果往右走的话,又必须在如此阴暗、潮湿、狭窄的通道里爬十几天,还要再走二十多里山路,倒不是怕吃苦,而是傅城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选择往右,他必然会死在路上。
完全陷在一个两难的境地里。
再望向傅城,他正闭着眼睛休息,呼吸微弱。突然想起刚才说话时他唇边那抹惨刻的笑,原来刚才一路拼命,只为能活着把我们带到这里,至于他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出去,心里早就不在意了。
我伤感得不行,目光里就有了无助,问殷三郎怎么办。他没回答,蹲下身整理提包里的东西,拿了手电、绳子、一把精巧的工兵铲,然后是枪、匕首,一一装备好,起身挨个看房间里的人一圈,说:“我先出去,到上面探探情况,再回来接你们。”
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但不能保证他进了战场以后还能活着回来接我们,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突然一下盯住林涯,说:“你们估算时间,如果一天一夜我还没回来,你带他们从右边的岔道走。”
林涯点头。
殷三少奶奶目光慌了一下,嚅嗫嘴唇想说什么但又没说。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镇静从容的姑娘露出慌乱神色。
我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默认,心里一定,走上前两步抱住殷三郎,附在他耳边再次低声将死门密码告诉他,嘱咐:“千万记住,千万要活着将密码告知给你们家老太爷,不然他们可能会采取爆破手段炸金诀王墓,到时玉石俱毁、生灵涂炭,你们家族也会伤亡惨重。”
他犹豫了一下,抬起两手环住我的腰,僵硬地拥抱,叹出很长一口气说:“那到底是你家的祖坟。”
我说:“我不管那些,我只愿大家都太太平平。”
他重重点头,说:“无论怎样,你们兄弟妹两个,都是我们的主子。”
然后他松开我,转向苏醒,一张始终阴寒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说:“你可真够会演的,跟你住这么久也没发现你是装傻。”
苏醒凝重地看着他:“我什么都知道。过去的现在的,还有你们的恩情,黄爸爸全都告诉过我,我无以为报,只想这些事快点结束,大家都有自由,都有好的生活。”
殷三郎拍拍他的肩膀:“你懂事,是我们的福气,万死不辞也都甘心,不管之后发生什么,请你照顾好你妹妹,还有你们的母亲,我相信她一定还活着,正到处找你们。”
这时闭着眼睛休息的傅城突然神色一动,刷地睁开眼睛看我,神情疑惑又有点恍然大悟的意思。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没时间跟他解释。只再三嘱咐殷三郎到了上面以后千万小心,能不卷入战争一定不要卷入。找到常坤的人让他准备好车辆,回头将我们接出去就好。
我嘱咐得太碎,他听得笑起来,说:“我有些地方可能是不如你聪明,但在这种事情上,也不至于要你挂心成这样。”
我抿住嘴,把黎绪那个打火机掏出来给他,说:“万一常坤不相信你的身份要跟你废话什么的,把这个给他看。”
他把打火机收好,又朝我笑笑,伸出手来想摸摸我的头,但伸到一半突然又缩回去了,说:“那时你小,我们都喜欢摸摸你的头,逗你玩,现在大了,这样做不礼貌。”
我朝殷三少奶奶看,表示我没什么话了。她才走过来,一把抱住她丈夫。殷三郎用力吻她,然后笑,说:“放一百个心,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一定不死,不会死,不能死,不敢死。”
殷三少奶奶咬着嘴唇哭,嗯嗯嗯嗯嗯点头,说不出话。
殷三郎更用力抱她,把脸埋在她肩膀上深深深深呼吸,无比情深地感叹:“真的,我活了这么久,你是我见过的最美好最美好的姑娘。”
我在他们的爱情里想起老懒,想起他在火墙那边发了疯想救我的样子,想起之后的那片枪炮声,瞬间崩溃,摇晃着退到墙边坐下。
殷三郎说完话,要走了,钻进洞里前突然又回转头来特别凝重地跟我说:“刚才陈丕沧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在心里,以后清明,记得给陈家烧纸钱,他们这支血脉,没人了。”
我神情惨然地点头,目送他消失在阴森森的洞里。
傅城还在看我,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收起脑子里纷繁杂乱的念头问他:“是不是觉得我面熟?”
他点头。
我说:“几年前,你在某地开会的时候,有个女人曾在会场找你,说以你的能力做个城市设计师太可惜了,那个女人是我母亲。”
他说:“我刚才确实想到了,但又觉得不太可能。她看上去好像比你大不了多少,顶多三十出头的样子吧。”
我笑笑,没回答,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问他这个密室是谁帮助设计的。
他很奇怪我怎么这样问。
我指着门的上面说:“那个机关,应该不是你的强项吧?”
他点头:“对,确实,机关不是我弄的,是当时负责整个研究中心总设计的人弄的,为了逃的时候,把追兵阻在外面,这地方到处是监控,想要避人耳目根本不可能,只能用抢时间的办法逃。那年总设计师无意中发现我偷偷设立逃生通道,不但没揭发,还帮了很多忙,包括这个密室的通风以及通道的加固,还有门上面的机关。”
我的心提了起来,很紧张地问他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他说:“死了。我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最近一次例行检查的时候在冷冻室里看见他的遗体。”
我心疼了一下,声音都有点颤,问他知不知道那人叫什么。
他摇头,说:“不知道,这里的人只管他叫‘总工’,因为他是全部地下工程的总工程师,从设计到施工都在。落成以后的第一次检修时还见过他,之后就没再见到了。”
我问他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是个好人,脾气好,人缘好,善良,大方,就是不爱多说话,特别是问起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人,他都不说。弄这个逃生通道时,我让他找机会跟我一起走,他才说起他还有家人在那些坏人手里,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我很用力地闭了闭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