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迷雾
迷雾
“抓连环杀手抓成了家暴,真有你们的。”徐烨拧开一瓶跌打油,有点幸灾乐祸:“这算不算杀鸡用牛刀啊。”
“那又怎么了,家暴就能不管了吗?”甄今不高兴的回嘴:“人民警察的职责包括保护公民的人身安全。那畜生都把孩子打成那样了,我们要是不进去,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负责啊!”
“还嘴硬。”徐烨一巴掌拍在甄今背上,被竹棍抽到的地方已经青紫了。他哐哐倒上药油,大力揉搓起来。
“哎哟!你轻点儿!”甄今嘬着牙花子倒抽一口冷气:“哥!你帮忙说句话!”
汪士奇瘫坐在沙发里:“没空。先让我想想报告怎么写。”
物业提供的消息,周莉芳确实住在和平里江景公寓4栋806,不过那是一个月以前。
她一个人租住在这里,大龄,未婚,但没有断过男朋友。最后一次,似乎是因为感情纠纷,她发信息去任职的新生医院要求辞职,然后过了几天,被发现死在自己的浴缸里。
他看了出警记录,现场发现的手术刀经确认属于她的私人物品,只有她一个人的指纹。她临终前喝了一杯红酒,泡在温水里,割开了自己的股动脉,最后死于失血过多。
现场痕迹没有疑点,伤口也符合本人切割的角度,桌上有一叠信用卡欠款通知,她已经逾期很久了,账单像雪球一样,最后滚成了一座大山。所有人都认为,是这座大山轧死了她。
她唯一的亲属已经多年没有来往,没说什么就签了字,可能是嫌丢人,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死讯。两天后,她的尸体化成了灰,代理这个房子的中介马不停蹄的又把房子租了出去——当然,是在瞒住了这是一间“凶宅”的前提下。结果这里又住进了一个中年失业的父亲,和他叛逆期的中学生女儿。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棍棒底下出孝子,爸爸管教孩子,怎么说都不算大错。这也让他们的贸然行动显得十分乌龙。
——凶宅?还真是挺邪门的。他烦躁的抓了一把头发。那个女孩满溢着泪水的黑眼睛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对于她爸,他们只能批评教育然后放人。以后呢?谁能保证她不会受到新的伤害?她是犯了什么错,值得被这样惩罚?
那周莉芳呢?她又是为什么选择了死亡?或者说,是死亡选择了她?
线索断得干脆,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汪士奇拍拍腿站了起来:“我出去一趟。”
***
出租房子的中介公司就在江景公寓附近。原木色的装修配上暖黄的灯光,倒是挺衬他们的广告词:“简简单单,给你一个温馨的家”。这家并不是连锁大公司,大概是一直做周边熟客生意的老店。汪士奇踏进去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马上迎了过来:“您好!我是店长李庆,叫我老李就行。客人看房吗?想要租还是买?”
“不是,我有个案子,过来了解一下情况。”他晃了晃警官证,对面的笑容凝固了两秒,马上又漾开一个更大的弧度:“您请进,咱们里面说。”他把汪士奇让进了会议室,又招呼小姑娘倒了一杯水:“警官,我们这都是小买卖,应该没啥违法乱纪的事情吧。”
“你还记得和平里江景公寓4栋806吗,这套房子的房东在国外,好像一直把代理挂在你们这里。”
“啊——那个。”老李露出嫌麻烦的神色:“咳,是,死过人,我知道,挺晦气的,但是我们也没办法啊。房主跟我们签的代理协议,不管租不租出去,一年我都得给人十个月的房租,现在行情也不好,空在这里几个月,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饭钱都要搭进去了。”他咂咂嘴:“不都说了是自杀么?还有啥要查的?”
“你别紧张,只是可能有连带的案子,所以过来问一下。”他端起茶杯,尽量显得风轻云淡:“当时经手这个房子的人是你吗?”
“是我们店里的小弟,现在这房子还归他管呢。”老李打开门,冲外面喊了一嗓子:“顾天晴,你进来一下!”
那个名字让汪士奇眉头一跳。
王昊那篇报道里明示过周莉芳私生活的混乱,根据他对匿名同事的采访,似乎有人目睹过一个年轻男孩来工作地点找她。汪士奇查了一下,周莉芳的存款确实分好几笔打到过一个账户,收款人,正是顾天晴。
那个钱数,绝对不会只是几个月的房租这么简单。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他等在会议室,一点久违的紧张让手心微微出汗——守株待兔,但是如果来的不是一只兔子呢?
敲门声叩叩两下,不轻不重,不缓不急,进来的人也一样。
“怎么才回来,让警察大哥等你这么久!”店长陪着笑迎上去,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两句,又张罗着给汪士奇加茶,一种来自职业的油滑和警惕。汪士奇按兵不动,细细的打量来者:黑色涤纶西装和白色衬衫应该是中介统一的工服,虽然廉价,穿在这个人身上却好像平白贵了好多倍,说不出的顺溜挺括。低下头,领圈内侧洁白如新,不是洁癖就是有个好老婆——不,没有老婆,因为手上没有戒指,连戒痕都没有。个子不矮,脸却有点女气,大概是狭长上挑的眼角和过于细窄的下颚带来的错觉,因为那把低沉的声线无论如何跟“娘”字也沾不上边。他话不多,回答问题能说“嗯”就不说“是”,听到周莉芳名字的时候也没什么波动,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我知道了”。
他们跟外面的大办公室只隔着个象征性的玻璃半隔断,电脑后面或好奇或试探的眼神三三两两的往这边汇集,还有个好事的店长一直在找借口进进出出。可能是察觉到紧盯的视线,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汪士奇杯子里的茶水突然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
“喂,”他迅速放下杯子站起身:“抽烟吗?”
顾天晴点点下巴,亮了亮手上的烟盒:“去外面?”
——如果这个人是嫌疑犯的话,心理素质未免也太好了。汪士奇盯着他抽烟的侧脸,对方从表情到站姿都是一个大写的放松,甚至对汪士奇特意用沉默制造的社交压力都毫无感觉。初夏的湿雾在四周蒸腾,呼吸间尽是憋闷的潮气,相对无言的了一根烟的时间,汪士奇终于屏不牢先开了口:“你什么属相?”
一声冷笑:“警察还管这个?”
“闲聊而已,不是审讯,别担心。”
“可你已经把我当成嫌疑犯了吧?”顾天晴挑挑眉,喷出一缕白烟:“也是,都查到她给我钱了,换我我也怀疑。”
“也不能说是怀疑,毕竟已经结案了,一般自杀不在我的工作范围。”汪士奇弹弹烟灰:“我就是有点好奇——你们岁数差了不少吧。”
“十五岁。”答案倒是来得干脆。他转过脸来直视汪士奇,一瞬间的震颤感再次袭击了过来,后来汪士奇才想明白原因——顾天晴的眼睛细长,瞳仁却出奇的黑而大,盯着人看的时候几乎见不到眼白,总让他想起恐怖片里的角色——他最讨厌恐怖片了。
“说感情肯定是没什么的,但是我也承认她对我好。我们是看房认识的,我带着她在附近转了几天,最后在这套房子里把她办了。”他笑笑,把廉价烟的包装随手捏扁:“她乐意给我钱,就当是服务费,毕竟我也伺候了她,各取所需,不犯法吧?”
——不犯法吧?胡砺勤也这么问过他。围绕着这个女人,爱与被爱当然不犯法,但这场堕落的死亡里,应该不止有爱与被爱。
有什么东西被隐瞒了,也许就藏在对面轻轻松松呼出的烟气里。
***
他把自己的想法转述给郑源。对方抱着膝盖坐在沙发里,许久才憋出一句话:“不在场证明?”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周莉芳出事的时候,他在外面带客户看房,中介那边都有记录。至于动机,女方虽然自己经济上有很**烦,但给钱给得挺痛快,我看也不像是为了金钱纠纷。”
“他跟前几个死者的关系呢?”
“你说顾天晴?目前没看出什么关系。他挺年轻,学历一般,社会关系也不复杂。非要说什么奇怪的地方,也只有一个——”汪士奇嘲讽的笑了笑:“难为他长成这样,居然只是做了个中介,还真是有点屈才。”
“长成这样?”
“这样,就是,男明星,偶像,你知道吧?现在电视上那种台湾小白脸,跟个女人似的。你别说,漂亮是真的漂亮,怪不得能把女人哄得五迷三道的。”
五迷三道的女人已经踏入了轮回,连带着那几个若有似无的、似乎跟她牵扯着某种神秘关系的自杀者。汪士奇有点迷惑起来,是不是他太想查案子,所以才看什么都可疑?
郑源陷入沉默,他想起那些寄来的书简里,也有一张漂亮的脸。
“他的脸凑近的时候,即使是犯罪,也让人觉得无法憎恨。
漂亮是一种特权,像烟雾一样,可以迷惑人的眼睛。我喜欢他,是喜欢他吧,才会原谅他对我做出的这些事情。
他说,他总有一天会控制不住杀了我。我知道他没有开玩笑。但是现在我被关起来了,在水泥墙的后面,他还会杀我吗?
我在这里,好像只有很短的时间,好像又已经很久了,久到我我已经快忘了他对着我笑出来的样子。
我一定是脑子被打坏了,才会觉得他是个好人。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界不爱我,除了他。关住我的是一间小房子,但他的心,我想要的他的心,才是那个囚禁我的,摸不到边界的牢笼。”
“老汪,”郑源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表情,忧虑混合着疑惑。他起身去了房间,然后把一叠手写的字纸推到汪士奇面前。
“我怀疑,这里发生了一桩绑架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