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欲擒故纵之间
旧小说上,有八个字的套语是: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可是朱雪芙小姐,今天陷在无话即短的环境里,却感到夜长如岁。怎样安排自己?总觉得是不舒服,偏偏那隔院子的方静怡,就相处在一个反面。先是吹笛子,后来又是念旧书,除非不向她那卧室的窗户看去。
假如要看的话,一定看到那窗户里灯火通明。雪芙自言自语地道:哪个要和这狐狸精一般见识。在她最后一次看过静怡窗户之后,就很生气的回房去,“卜通”一声,将房门掩上。对过屋子里的尚老太太就大着声音问道:“雪芙!我的小姐!多大一夜了,你还没有睡。”
雪芙也没作声,横了身体,在床上躺下,床面前有只方竹凳子,将两只脚搭在上面,牵了床上的毛毯,盖住自己下半截身体。
往日盖着这毛毯子,觉得是很柔软舒适的。可是今天盖在两条腿上,便觉得有许多烧热了的针尖,在遍体刺戳一样。掀开了毯子,便坐在床沿上,伸手抚着鬓发,对小桌上放的一盏煤油灯,望了只管出神。
这似乎全屋子里的人一齐都睡着了,不听到丝毫的响声,只觉得门窗缝里有一丝丝凉气透了进来。随了这凉气,是吱吱喳喳的各种虫声。虽然这虫声四处并起,偶然听到,也好像热闹。
可是在一个人对了孤灯独坐着的时候,回头看着,只有墙上一个人影子。而煤油灯芯燃烧着煤油的响声,嘶嘶嘶的也听得很清楚。这就没有一点更重的声浪传入耳朵,便觉得这环境分外凄凉。
她很无聊地站起来,走到桌子边,想斟杯茶喝。一摸桌上放的茶壶,却凉得有些冰手。这小桌上有几本杂志,是在轮船上小贩子手里买的,因为都已过期,丢在这里没有翻过。于是拖了竹凳子,靠近桌边坐下。
先看了看书里的插图,再挑两篇短的文字看看。及至要看第三篇时,心里头又感到有些不耐烦,就推开了书,将手拐撑住桌子,托了右边脸腮,向窗户上望着,心里却前前后后,把上庐山以后的行为想了个透。
先是恨着俊人太负心,怎么短时期里爱上了姓方的,就把未婚妻丢了。后来又后悔着逼得俊人过分了,要不然,他至多也只能偷偷摸摸同姓方的调情,我若有本领把他的身体缠住,他也就无法和姓方的偷摸了。
说起来是姓方的可恶,假如她不勾引人,俊人怎敢去和她接近?你明知我是他的未婚妻,你就住在我家里,把他夺去,其情实在可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我稍微有点手段,把陈俊人拘束着,她又怎能胜利?
姑母说我总是在俊人面前耍脾气,这是我的大错。姓方的就是水一样的性子,丝毫刚劲没有。纵然是和人生气,也不过是脸皮一红。自己可不然,分明一点事故没有,也要生生气好玩。
其实在那时,俊人并没有什么可气之处。只是要抬高自己的身份,向他撒撒娇罢了。自然,这也不是自己发明的,曾看到许多女子用这种态度去对付她的丈夫和爱人,都是成功的,所以也就跟着人家学学。
照着自己眼所见的说来,对待陈俊人的态度,实在还不过是个初步。何以会把一个正热恋着的未婚夫,轻轻巧巧地就送走了?
这里面有一大部分是方静怡的勾引力量在内,一小半才是自己刺激使然,说到归根结底,还是方静怡的罪恶。于是极力将桌子拍了一下,自言自语地喝了一声道:“这一个狗贱人,无论如何我要和她比一比手腕。今天晚上她和我所说的那些话,实在像刀剑一样的快,又像那橡皮一样的有弹性,怎样也不能抓她一个痕迹。”
这时,房门卜卜卜地响了一阵。接着尚太太问道:“雪芙!你一个人在屋子里吗?”
雪芙开了门,让她进来,红着脸笑道:“你看还有谁在这里?”
尚太太道:“我听到你噜噜唆唆说了一大串,还以为是和谁诉冤枉呢。”
雪芙淡笑道:“有谁给我伸冤呢?庐山是世界有名的胜地,在这里得一块土埋了,比什么地方都强,我就冤死了也好。”
尚太太听说,也有些不高兴,猛可地向藤椅子上坐下,坐得吱吱咯咯作响。脸腮上两块肥肉泡向下一沉,对雪芙瞟了一眼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埋怨我不同你做主吗?孩子!你的脾气……”
雪芙立刻向她笑道:“姑妈!你还生我的气吗?我现在是个可怜的孩子,你要多多疼我一点才好呢。我怎么样子没心肝,也不能向你生气。现在我掉在苦海里,就望着你这只救生船把我挽救起来,我凭什么不怕死,要和救生船过不去呢?譬方……”
尚太太忍不住笑道:“不用譬方了,平常嘴头子硬得了不得。仿佛普天之下,就只有你这样一位年轻姑娘,陈俊人除了追求你,没有第二个女人可寻,你是落得搭一点架子。
“现在人家要把你摔了,你就成了昏头鸡,辨不开东西南北,高低上下,一味乱啄人。从前我和你说的话,你记着了没有?你以为我那是和你开玩笑,现在知道不是的了吧!有道是:骄兵必败。你呀!你就坏在……”
她说话时,雪芙手扶了她所坐的椅子靠,呆呆地站着,低了头听话,将一个食指,拨弄藤靠上的藤辫。不知不觉地,就有几滴眼泪落下,滴在尚太太的手背上。
尚老太太初觉得手背热水点滴了一下,立刻抬起头来,见雪芙的眼泪像涌泉一般,由脸腮向下流着。用两手握住了她一只手,连连摇撼了几下道:“傻孩子!天大的事倒下来,还有屋脊顶着呢,你伤心什么?俊人的铺盖行李,和一切应用的东西,都还放在这里,他决走不了多远。
“就是他下山去了,他这一半,不为的是那个姓方的女孩子吗?姓方的还在我们这里住着,他下山去了,至多是一个人自找烦恼,就让他去自找烦恼吧。”
雪芙道:“他只管走,走了活该。”
尚太太将一个萝卜粗的食指,向她点指着道:“你这孩子,到现在还不说实话。既是他走了活该,你还这样伤心做什么?比如我有一肚子的主意,打算替你帮忙,听到你说,他走了活该,我可也就不必多事了。现在你实说吧,还是要姑妈和你做主呢?还是不必姑妈多事。”
雪芙道:“当然要姑妈做主,你不就是和我母亲一样的吗?”
尚太太笑道:“这就还是那句话,还要把俊人抓在你手心里。”
雪芙本是抽出了手绢,站在尚太太面前擦着眼泪,听了这话,不由得“噗嗤”一笑。接着鼓起了嘴,将身子一扭道:“姑妈总是这样。”说时,坐到床沿上去。
尚太太笑道:“女孩子总是这样又要吃鱼,又要怕腥的。这个我也不来怪你,明天等俊人回来了,你一点不要动声色,只当没有发生什么问题。回头我就向他提出个要求,要他陪我到芦林刘老伯家里去走一趟。”
雪芙道:“那是什么意思?闹到人家那里去,怪不好意思的。”
尚太太道:“你到处都用小心眼儿,这又不知道了。他陪了我去,当然你也和我同去。到刘老伯家里,有的是房子,让他腾出两间来,安顿你两个,第一:离开这斗争的地方。第二:把你二人再拢到一处,你就可以和他言和了。
“只是有一层,你千万不能用那剿抚兼施的法子。对于他,只可用那怀柔的政策。只要你伴住他三天,不让他突围和姓方的会面,这就有几成把握,若是你能伴住他七天,那就孟获被擒,大告成功了。”
雪芙笑道:“你看!姑妈和我谈着一套剿匪的理论。”
尚太太道:“剿匪?剿匪比拿住男人还容易得多呢。”
雪芙又嘻嘻地笑着。尚太太低声道:“隔墙防有耳,窗外岂无人?我这条妙计,千万不可泄漏,一泄漏了,俊人给我躲个将军不见面,那是叫我无法可施。夜深了,天气凉,睡觉吧。”
尚太太说着站起身来,摸摸雪芙的肩膀,又向她耳朵边唧咕了几句话,又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好好地睡吧,不要夜长梦多了。”说毕,她才回房去睡。
雪芙先是坐立不安,为着没有法子挽转这个危局。现在据尚太太说,她有条妙计,把俊人包围起来。这话虽不能尽信,可是真依了她指示的那条路线走去,倒是一个制伏方家丫头的法子。根本不放这条鱼到水池里去,她就是钓鱼的神手,也没法子把俊人钓去。
好了,就是照着老内行的法子做吧。这样一想,她心里自然是坦然了。展开被褥,就放头大睡一场。
次日天色刚亮,就起床,推开窗户来看后,却是满山大雾,仅仅只隔了个院子,张望对过的房子时,也是白气弥漫的,看不清楚,偶然在白气稀疏的所在,透露出一些墙头屋角来。这倒给自己服了一剂清凉散。因为方静怡纵然不避艰险去追求俊人,在云雾满山的时候,她的母亲和叔叔也决不能放她出门。
今天预备施用的这条妙计,也许不致被她破坏。要不然,她老早地出门,找到俊人,又到满山满谷去游玩,等她回来,天色已晚,这一天又算白过了。
她高兴之后,分别地把男女佣工叫了起来,自己就在单衫上,罩了件短的红毛绳褂子,在院子里徘徊。一来是起床太早,无事可做,在院子里运动运动。二来万一方静怡溜了出去,自己也可以碰到她。今天是不客气了,一定要和她同去出游,看她有什么法子推诿?
这样想着,却也很是得意,虽然院子里天气很凉,可是自己存了这个监视敌人的心事,兴奋极了,只有周身发热的份儿,并不要到屋子里去。
但庐山上的云雾,来也容易,去也容易,当她在院子里来回走过了二三十趟的时候,满山头上的云雾都已消灭掉了,斜过山峰上,一轮太阳,向这院子里草地石块上照着,但见草头上树叶上,都挂着明晃晃的露水珠子。
低头看看自己衣服的下襟摆,沾了一片的泥迹,正是拖着草头上的露水弄成这副样子的。低着头牵牵衣襟,轻轻地唉了一声。这就有人插嘴问道:“密斯朱!这么早起来运动,把一件新衣服拖湿了,怪可惜的。”
雪芙回头看的,正是念念不忘的方静怡。她站在屋子门口,笑嘻嘻地向这里望着。雪芙看她头发梳得清清楚楚的,脸上又扑了一层薄薄的粉,面颊上涂着两个红印子。身上穿着一件黄绸对襟翻领短褂子,下系霄长裙子,裙腰上束着一根紫色皮带。在黄褂子上,也套了一件桃红色的毛绳小背心。
雪芙笑道:“你都修饰得这样齐齐整整的了。”
静怡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微笑道:“你忘了吗?我这几天游兴大发,今天还要继续着出去游历呢。密斯朱!你不要整天躲在屋里,也该出去玩了。”
雪芙看她那谈笑自若的样子,暗地里咬着牙齿,心想,我恨不得一口就把你咬死,你还在我面前毫不介意,便勉强忍下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好哇!我也正有此意呢。你今天是约好同伴的了,可不可以带我一个?”
静怡笑道:“怎么说起这样客气的话来?庐山也不是哪个人私有的,什么地方,大家都可以随便地去,怎么你还要我带?好像我不带你,你就不能去游玩了。”
雪芙笑道:“不是那样说,我没有游伴,一个人爬山越岭,太是寂寞,况且我们究竟和男子不同,一个人在僻静的地方走,也不大方便。”
静怡向她斜望着,摇摇头道:“这不像是朱小姐说的话。”
雪芙虽然看到她的颜色还是很和蔼的,只是她这句话说得有些突然,这就向她瞪了眼道:“怎么不像是我说的话呢?我说错了吗?”
静怡道:“你是个有志气有魄力的人,决不能在任何人面前示弱,怎么说是一个人不敢游山?我倒是不敢隐瞒,很想邀你和我做伴,正怕你笑我胆小呢。”
雪芙随着脸上一红,两眉一扬道:“这也不过是慎重一点的说法罢了,若是真让我一个人游山,试试我的胆量,那就让我一个人把庐山看游览遍了,我也不害怕。”
静怡笑道:“可不要冒那个险,不要说是遇到什么歹人,会让我没有办法。就是在路上遇到一条蛇,我也会吓得跳起来,你难道就会不在乎吗?”
雪芙听到她这一套激将之词,心里已十分明白,可是大话已说出了口,立刻不能转回来,便淡淡地一笑道:“我怎能和你打比呢?你是千金小姐呀。不过你今天出去玩的话,不问你的同伴是谁,我一定要奉陪着你走上一趟。”
静怡向她微笑着,问道:“你不充好汉了吗?”
雪芙对于这句话,还没有加以答复,自己家里女佣人就迎出了院子来,向她叫道:“小姐!洗脸水热了,茶也泡好了,你还在外面站着,不怕着凉吗?”
雪芙不便当着静怡说脸也不洗,跟着老妈子走到屋子里,立刻向她低声道:“你不用伺候我,你赶快到院子里去站着,看那姓方的丫头,是不是出门去。她要出门去的话,你只管叫住,就说我有话和她说。”
老妈子自也知道她们两人在闹些什么。朱小姐这样说着,不能不去。雪芙匆匆地洗过脸,本来就想走出院子去的,可是看到静怡已经梳了头,抹了粉,从从容容地走出来,自己决不能在她面前露出毫无办法的样子,只是先跑到门边,向院子里张望了一下,见老妈子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静怡还没有走开。
这才放了心,复又走回屋子里,取出梳子来,左手按了头心,右手拿了梳子连连地梳着。仿佛是连坐下也来不及,就弯了腰对着镜子梳拢,接着丢下手上的梳子,眼望了镜子,就伸手去拖桌上的粉缸子,摸索着揭开了盖,捏了小粉扑向脸上扑去。
等着扑子挨到了脸腮上时,觉察出来拿的不是粉扑子。在镜子里看得清楚,在脸腮上已印下了一个很浓的红印子。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上,却捏着一个胭脂小扑子。不觉自言自语地道:我这是怎么回事,有些神魂颠倒吧?于是把冷的湿手巾将那块胭脂印擦掉。
本来打算不擦粉就向外面走去的,可是心里头替自己犯着别扭,这样想着:失掉了这个机会也罢。决不能在姓方的面前,弄成叫化婆似的,便索性在手心里调和了一撮香粉膏,将两掌磨得匀了,在脸腮上浓浓地涂摸了一阵。
对镜子看见脸子雪白,更细细地来用胭脂膏涂着嘴唇,用胭脂扑来扑脸腮,还是怕脂粉界痕显然,再将粉扑子在脸上外扑一层干粉。最后,将一个食指顶着湿手巾,洗眉毛,画眼睛圈,很费一番工夫。心里又想着,姓方的那丫头,头发乌黑细软,是胜过我的,我一定要把头发多加工夫。于是拿了一瓶擦发香水在手,手按了塞子,连连摇撼了几下。
正举了起来,要向头发上洒下去,可是事出意外的,门口一阵笑声,回头看时,正是怕她先溜走了的方静怡。她点着头笑道:“密斯朱!有什么宴会?打扮得这样的美呵。”
雪芙道:“并没有什么宴会,打算陪你去游山玩水。”
静怡一伸舌头,学着南京腔道:“乖乖咙的咚!这样美,招引着山精木怪前来兴风做浪,可要连累着我。”
雪芙听到她夸奖自己美,不问她是真话假话,随了这话,两道眉毛,就同时地扇动着,笑道:“纵然美,到了方小姐面前,也就要打一个折头了。”
静怡笑道:“果然的,密斯朱!你打算到哪里去?我是想到牯岭街上去买点东西,我们一块儿走,好吗?”
雪芙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望着她怔了一怔,倒不知道要怎么答复她才好?手上拿了那瓶香发水,只管摇撼着。将一只皮鞋尖,也在地面上颠着。
静怡道:“怎么着,不肯赏脸吗?”
雪芙笑道:“你这话是倒来说吧?就怕你不携带我呢。”
静怡道:“既是那么说,我就坐在这里等你。等你巧梳妆完了,我们一块儿走。”
说着,真在她床沿上坐下来。这一点不含糊,实在是在这里等候着了。
雪芙心里,又拴了一个疙瘩。这就想着:这丫头又是一种什么手法?她不但不拒绝我去,而且还在这里等着,要我一路出去,那显然是她并没有和俊人约定同游。
不过,这丫头脸上和平,心里比刀剑还厉害。也许她明知我要和她走,故意老我一宝。便笑道:“好的,我们一路到街上去,我请你吃顿小馆子。”于是手拿了瓶子,在头发上慢慢地洒香水。
静怡坐在那里,一点也不着忙,笑道:“密斯朱!你这件衣服,很好看,可惜下襟摆沾了那些泥点,不便穿着出去。依了我的意思,你要换一件衣裳才好。”
雪芙道:“我是名士派,不在乎。”
静怡笑道:“假如你是个名士……”
雪芙回转头来向她瞅了一眼笑道:“假如我是个男人,你肯和我谈恋爱吗?”
静怡脸一红,向她微笑着,接着把头低了下去。雪芙道:“你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真的是男人。要像你这种态度,怎么去找对象呢?”
一言未了,门外有人接嘴道:“倒要你和人家担心,方小姐的本领,未必不如你。假如你要和她谈三角恋爱,你就非失败不可。”
尚太太说着话,左手拿了漱口盂,右手拿了牙刷子,把一双肉泡眼,笑得变成了一条线,站在门外望她们。
雪芙听到她前段两句话,心里十分痛快。后来她索性把三角恋爱的话也说出来,这未免太露骨。跟着红起脸来,向尚太太瞪了一眼。
偏是静怡听了这种话,倒不怎样介意,向尚太太笑道:“伯母!你只管和我们小孩子们开玩笑。你看!一个不谨慎,把睡衣前面,淋了许多牙膏了。”
雪芙也笑道:“姑妈总是这样,漱口的时候,一定把牙膏滴在身上的。”
尚太太也是不理会她们的话,只管向她两人的脸色上打量着。心里自是在这里想:这可怪了,雪芙这孩子,在昨晚上,就恨不得一刀把姓方的砍个八段,怎么到了今天,一大早地两人坐在一处,有说有笑?这句话虽然放在肚子里,不曾说出来,可是总不免将两只眼向两人望着。
雪芙对于她这注意所在,很是明了,就向她瞟了一眼,笑道:“姑妈!我今天起来得特别早,无意中,我遇到了方小姐,见她收拾得清清楚楚,竟是比我还早。我觉得我赌赛输了,我要请方小姐到牯岭街上去吃馆子。”说到赌赛两个字,随着眉飞色舞的一笑。
尚太太听到输了两个字,便知道这里面另含有意思。可是她说到这里,又很高兴地笑了起来,这证明了她是有了成绩,便拿着手上的牙刷子向她招了两招,因道:“回头到我屋子里去一下,我有一样东西给你。”说毕,又向雪芙丢了一个眼色。
雪芙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便答道:“我知道了,是那笔款子,我也还不等着钱用呢。”
静怡坐在那里,只当不知道,只是微微一笑。雪芙倒没有理会着她是什么态度。收拾了一会子,向静怡道:“大概还没有用早点吧?在我们家里吃点心,好吗?”
静怡笑道:“不!我在家里等你吧。”
她说着起身走了。出门的时候,还向她点点头笑道:“不可失信呵!”
她走了,雪芙坐在屋子里,倒是很发了一阵呆,心里头是不住说着奇怪。到了尚太太屋子里,尚太太正弯着腰在洗脸架上洗脸,涂着满脸的香皂沫子,等不及把脸擦干净,仰着雪白的面孔,向她问道:“怎么回事,你不找她算账了吗?”
雪芙先把眉毛皱了两皱,就站在屋子中间,把刚才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接着摇上两下头道:“这家伙太厉害,我真有些斗她不过。”
尚太太听说,静怡满口答应和雪芙一路出去,她也猜不出所以然来。
雪芙是以尚太太为指南针的,现在连尚太太也没有了主意,她也就更没有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