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麦芒
“把车开到隔壁小弄堂里……对,然后左拐,走河边的车道。”
一清早,罗夏至在七重天饭店接了昨天在那里过夜的梁少龙和黎叶,带着顾翰林,四个人正要开车往松江那边的外景地。这车子还没开出饭店多久,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梁少龙突然说道。
黎叶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又从后视镜里看罗夏至。罗夏至和顾翰林对视一眼,最后还是顾翰林点了点头,“按照他说的做。”
于是黎叶就将车子驶离大路,七拐八弯地扭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临河的小菜场边。
众人从车上下来,找了一个靠着煤气灯柱的早餐摊坐下。
围着块粗布围兜的老板,搓着手很是殷勤地上来招呼。
“两碗小馄饨,两碗豆花。四个甜大饼……我还要一根油条。”
梁少龙一马当先坐下,视线正好对着马路,其他人也纷纷坐下,等着他说话。
“被跟上了,没感觉么?”
老板先把豆花送了过来,又陆陆续续地端上其他东西,然后识相地走到炉子的另一边,双手插在袖套里,蹲下看风景。
这几个人穿的太好,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来他这样的摊子吃东西的少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什么时候的事?”
黎叶一惊,拿着勺子的手都抖了一下。
“出饭店没多久吧,他们的车子应该是跟着小夏的车子一路来的。”
梁少龙很是熟练地把大饼撕开,然后把油条包了进去——典型江码头上,苦力的吃法,应该是承袭自梁老爷。
“早上的车子是我开来的,我倒是真没发现……”
昨天罗夏至宿在顾翰林的别墅,今天一早他开车去饭店接的他们两个。
“就那部别克,旧款的,不起眼。别往后看。”
梁少龙一边喝豆花,一边啃大饼。
“下来两个人,车上还跟着一个。穿西装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征……”
梁少龙一边观察一边说道,然后眉头一拧,对着黎叶说道,“你大意了。在苏州那段日子里,怎么反侦察,我可是都教过你的。”
黎叶也是一脸愧疚,无言以对。
罗夏至端起碗,走到老板身边,问他要了一勺辣椒油。趁机朝后头瞥了一眼。
那边车里的几个人,也拿腔拿调地正在路边买烟,一包烟挑了好几分钟,挑的那背着烟盒的姑娘都有些不耐烦了。
“这车子我好像见过,有点眼熟。”
他坐回矮桌旁,担心地说道,“至少见过三四次。”
黎叶把脑袋垂的更低了。
他不是阿乐,不是普通的司机,他是需要负责罗夏至的安全的。
要不是今天罗夏至约了梁少龙,要去电影片场探班,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被人跟梢。
“这么一说……我最近上下班也觉得奇怪,似乎被人盯上了。”
顾翰林眉头一皱,“但是我回头一想,我一个破教书的,谁会来跟梢我,所以也就没深究。”
“那有意思了。跟小夏算一回事,跟你算什么来的。打听明年高考新政策?”
吃完喝完,梁少龙放下瓷碗,拍了拍身上食物的碎屑。
“那边,那个擦皮鞋的小孩,你过来!”
他伸出长腿,露出还算蹭亮的鞋头,指了指蹲在菜场另一头,背着个木头擦鞋箱,看上去十五六岁的瘦小男孩。
“大爷,擦鞋么?”
那男孩听到呼喊,挎着箱子“哐当哐当”地跑了过来。
“擦干净些。”
梁少龙从兜里掏出一个袁大头,扔到男孩背着的箱子里。
“呀么来哉!谢谢大爷的赏。”
男孩开心地吼了一嗓子,然后从箱子里掏出全副家什,什么鞋油、鞋膏、抹布、刷子。然后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麻利地开始干起活来。
顾翰林见状,也擦了擦嘴起身,走到另一边的书报亭里,随便买了一张报纸,大大地打开之后,做出一副埋头阅读的样子来。
“庄老三是侬的师傅?”
梁少龙眯起眼睛问道。
“是的!梁少爷。不,是梁老爷。我叫三毛,是师傅的大徒弟。”
男孩子又黑又瘦,擦鞋倒是有把子力气,他一边干活,一边回答道。
你是三毛?
《三毛流浪记》里的“三毛”?
罗夏至差点以为自己“见证历史”了。转头想想不对,这时候穷苦上海人家里,把排行老三的男孩子一般都叫做“三毛”。
这么一想,他罗夏至也是个“三毛”……
罗三毛……
“侬师傅身体最近好伐?怎么不出来干活了?”
梁少龙非常满意。
虽然梁少爷已经不再上海的码头上混了,但是老关系还在,这帮“新晋”的小瘪三们,还是认识他梁少龙的。
“好,师傅身体好的很。每顿都能吃两碗饭。不过师傅年纪大了,该是我们这些做徒弟的‘供养’他了。”
“你这个‘三毛’还挺孝顺,也会说话。”
梁少龙哈哈一笑。
“让你手下的小兄弟,帮我查一下后面那部车子上的几个人。看看他们是什么势力,谁派来跟踪罗三爷和顾局长。晓得罗三爷伐?”
梁少龙用拇指指了指还在小口吃大饼的罗夏至。
“晓得晓得。时迈百货我进不去,《新梁祝》倒是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哪能不知道罗三爷的大名。”
三毛不住地点头,将东西一点一点地收进箱子里。
“梁老爷,擦好了。”
“不错,有点你师傅的手艺。”
梁少龙站了起来,三毛不断地用一条干净的白毛巾为他拍身上的灰,直拍尘土飞扬,一边坐着的罗夏至和黎叶都吃不下饭了,干脆放下饭碗。
“今天晚上,到七重天饭店对面的小茶楼来报信。”
梁少龙说着,又要从口袋里掏钱,却被小三毛拒绝了。
“梁老爷,钱我就不要了,就想……”
他转头看了看罗夏至,眉眼弯弯,笑起来还挺可爱的,“想问三爷讨个赏。”
“要我的赏?侬要啥呀?”
罗夏至兴致勃勃地问道。
“三爷,邹小姐的新戏,阿是(是不是)已经在拍了呀?”
三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就想知道,这次和她搭档的人是谁?还是喻小姐么?”
说起来,如今电影开拍了将近一个月了,本来之前一直都在放“烟·雾·弹”的时迈杂志,倒是一声都不吭了。
电影公司拿着罗夏至的钱,在松江郊区搭了一个摄影棚。把一众演员们都关在里面,还派人“重兵把守”。
什么媒体探班,采访,一律都不接受。外面的小报记者想要混都混不进去,更不要说进去看看拍摄进度了。
就这样,把影迷们急的抓心挠肺的。又想知道里面到底在拍什么,又担心男女主角不是自己喜欢的。
哎!人家拍电影,都老老实实提前开发布会。到了罗三爷这里就那么多“花样经”。
真是可恶!该杀!
“是,这次还是她们两个搭档。我和你们梁老爷这不是正要去片场么?”
哦,原来是个活体喻邹CP粉!找他来问新片情报来了!
罗夏至哭笑不得。
“那就好,那就好……我,我可喜欢喻小姐和邹小姐了。《新梁祝》我看了八回——我每次都是花钱去电影院里支持她们的,可没有偷偷摸摸地溜进去蹭票哦。”
男孩子嘿嘿一笑,朝罗夏至鞠了个躬,“知道她们俩还在搭档就好。等新电影拍出来,我一定还去支持她们。”
“谢谢支持,谢谢支持。”
罗夏至朝他摆摆手,后者拿起桌上罗夏至和黎叶没吃完的两个大饼,开心地咬了一口,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不求同生求同死,英台此生志不改。千年万代永流传,梁山伯爱祝英台。”
回到车上,几个人还能听到街边隐隐约约传来的谁家唱片机放的歌声。如今这首《新梁祝》电影里的主题曲,可是火遍上海滩的。
“他……那个‘小三毛’,正常擦一次皮鞋,赚多少洋钿(元)?”
罗夏至等人走回车上,黎叶发动车子准备继续往松江方向开。在他们斜对面的那群男人,终于也买好了香烟,回到了车子上。
果不其然,那部别克车就这样保持着大约一百米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上了他们。
“洋钿?你想多了。一双皮鞋,三分钱。”
梁少龙摇摇头,“还有更便宜的,一分钱都有。”
“看一场电影,就算是最便宜的郊区电影院,一场戏也要两毛吧。”
罗夏至心算着。
像是“七重天”,“大光明”这样,有冷暖空调,还提供茶歇的高级电影院,看一场电影差不多需要五毛。如果是美国大片,可能更贵些。
“他说他把《新梁祝》反反复复看了八遍。真不是要擦多少双皮鞋才能赚到这些。”
说不感动是假的。罗夏至决定,等一会儿去了片场,一定要让黑妹和邹璇儿给那个小三毛签个名,等他晚上来报信的时候,让梁少龙交给他。
小三毛一定会很开心。
“新时代映画”那边,被罗夏至压着打了将近三四个月,终于回过神来了。
他们去年年底刚组了新的电影公司,按理说今年上半年无论如何都应该拍一部大戏出来,作为开业献礼。
而且这部片子一定要一炮而红,牢牢霸占住上海滩的几大电影院的排片,这样才有资本卖到中国的其他地方去。
但是如今罗氏和邵氏合拍的片子,比他们早启动不说,噱头又比他们搞的大,万一又是一部像是《新梁祝》这样的爆款电影,弄得电影院根本不考虑给其他电影排片,那他们还有什么活路?
无论如何,一定要“后来居上”,在罗氏的电影上映之前,把自家的新电影给先发行出去,牢牢占据院线和票房!
“新时代映画”资本雄厚,请了上海滩有名的大才子操刀剧本,又请了一圈数得上名号的影星做配,在新落成的位于淮海路上的“新樱花大百货”的电影厅,大办宴席,开了场新片发布会。
这次他们砸了大价钱,招待各方报社、杂志社的记者和专栏作家,为本次的新片开道。
这日本人也算聪明,知道这第一部影片至关重要,一定要拍一部迎合中国观众口味的电影。所以虽然是日方投资,却是没有大规模启用日方的人员。
从导演,到具体的工作人员,基本上都是中国班底。都是他们花了重金从上海、广州还有北平的几家知名电影公司挖角过来的。
提前公布的剧本也很有意思,讲的是在医院产房里,被阴差阳错地互相抱错的两个女孩,各自在“错误”的家庭生活了十六年后,意外成为了同学,进而成为好闺蜜,走进了对方的家庭。期间产生种种误会,有笑有泪,最终两家人家成为一家的大团圆结局。
设定抓马,剧情狗血,催人泪下,加上最后热热闹闹美满的结局,简直是踩着中国人的口味定制的。
而且双女主的设定,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罗氏影片的影子。估计是《新梁祝》的成功带给了他们的灵感。
不过人家新时代可不承认这一点,还大大方方地给他们家的新生“姐妹花”开了新人介绍会。
这两个漂亮的小姑娘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两人一般的身高。一个瓜子脸,一个苹果脸;一个能唱,一个会跳,穿着漂亮的衣服那么一亮相,真的吸引了不少拥趸。
“日本人是觉得,用这两个小姑娘就能打败我们的喻邹组合?”
舒秘书举着粉拳,表情略显狰狞,“白日做梦!”
她表姐龙女士如今是“喻美惠&邹璇儿双姝影迷会”的会长,这位表妹同志则是副会长,再加上她本来就和喻美惠关系很好,经常在一起吃饭、打牌,喝喝下午茶,这四人已经成为了闺蜜,
现在看到日本人居然抄袭他们时迈的创意,也搞了一个双女主电影,摆明了是无-耻的抄袭党,顿时义愤填膺。
“三爷,侬晓得伐?这两个小姑娘叫啥——金灿灿和殷宝珠,她们两个不止拍电影哦,居然现在还在‘夜上海歌舞厅’里驻唱呢。”
“驻唱?她们还要走歌星路线?”
“何止!还给香烟公司拍了广告,如今已经是大美华香烟公司的‘香烟牌女郎’了呢。”
舒文华补充道。
大美华香烟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老牌香烟公司。一般只请最当红的女明星做香烟牌女郎。
两个月前的时候,这个殊荣属于已经靠着《新梁祝》大火的喻邹二人。当时两人穿着古代梁祝的拍摄了一套戏曲造型写-真,很是收割了一波粉丝。很多不抽烟的女影迷,为了得到这几张香烟牌,还特意去烟草公司排队购买。
据说在北平那边,一张《梁祝》香烟牌的价钱都能抵上一条香烟了——一般来说,香烟牌子都是买香烟时候免费附送的。
而如今,她俩这部《阴差阳错》还没上映,只是开了发布会而已,这两个小姑娘就已经拥有了这份荣耀了。
新时代映画,应该花了不少钱吧。
“厉害啊。电影、模特、歌手,三栖明星呢!”
罗夏至饶有兴致地回头,对着舒秘书笑道,
“看不出来,日本人脑子挺活络的嘛!”
这不就是民国版TWINS嘛!
“三爷啊!你怎么还笑的出来啊?人家电影马上就要上映了,我们的还在拍呢,你就不着急么?”
舒秘书觉得这真的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哎,着什么急,先上映就不一定能先火。”
罗夏至端起茶杯吹了吹,“帮我去查一下,这个殷宝珠的后台。”
这种事情,交给她们姐妹俩,罗夏至最是放心了——毕竟人家掌握着全上海所有明星、戏子、戏班的所有资料以及各种文娱发布资源。这两人那是生错了时代了,若是生在一百年后,什么唧唧哇哇,哎哎呀呀的娱乐公司都要靠边站。
金灿灿是童星出身,虽然还不满18岁,但是早就享誉上海滩很久了。从襁褓中起,就出演过多部电影。可以说,上海人民是看着她长大的。
这个殷宝珠就比较有意思了。
按照“新时代”的说法,这位殷宝珠小姐,是他们的星探在北方某个重镇发现的。因为长相甜美,音色动人,所以带回了上海签约。经过差不多半年的培训后,才和老牌童星金灿灿一同出道,共同搭档出演电影。
“三爷,这个殷宝珠有什么问题么?”
舒秘书敢保证,她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罗夏至也没回答她,摆了摆手,潇洒地出门去了。
看到这个新人的第一眼,他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在他的记忆里,民国时代也有这么一位身世成谜,色艺俱佳的女明星,在中国走红了十多年后,被突然发现是个日本人……
虽然战后,那位女艺人成为了中日友好的代言人,毕生致力于和平事业。
不过不得不否认,她作为日本人投在中国娱乐业里的一枚棋子,确实让中国的老百姓一度非常迷恋喜爱。为日本人麻痹中国人的神经,推行他们的文化理念,做出了“巨大贡献”。
罗夏至走到百货公司门口,正好顾翰林也刚从黄包车上走了下来。
两人见面也没说话,而是一起走到了时迈百货后面的一条小路上。
顾翰林走到街边停着的那部熟悉的别克车边上,伸手敲了敲车窗玻璃。
“干,干嘛?”
司机摇下车窗,满脸警惕地看着他们两个。
“把车门打开,一起去见见你们老板。别装了,上海自然科学研究所。走吧。”
顾翰林干脆利落地把话给挑明了。
车上坐着的三人互相望了望,然后从后座走下来一个,顾翰林和罗夏至则直接钻进了车厢。
司机把汽车往大路上开了一段,刚准备右转弯,就看到一个黑洞洞的管状物出现在自己的面颊边。
吓得他猛地踩了刹车,顿时后面的车子响起一片鸣笛声,后面一辆差点追尾车子的司机,直接把脑袋探了出来,破口大骂。
而副驾驶上的同伴见了,也惊恐地举起了双手,从后视镜里看着举着枪的,在他的印象里本该是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的顾翰林,害怕的当场就流下了一串冷汗。
“怕什么,继续开车啊。”
顾翰林笑着,用枪管敲了敲司机的脑袋。
“你们张老板不厚道啊。怎么新来上海滩闯天下的混子们,都不知道,我顾翰林和青龙堂的关系么?你们张老板当年见到我,也是要叫一声‘表少爷’的。”
张老板,张晓林,新一代的“上海王”候选人之一。
不过过去也就是青龙堂的一个“白纸扇”,师爷罢了。
张晓林上位后,买通了工部局的英国人,给他封了个太平绅士的名头,在租界巡捕房挂了一个虚职。
社交场上,罗夏至也曾与他应酬过。年逾六十,看着是老派的书生,实则为人狠辣,比起当年的梁老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我们都是去年刚从苏北乡下来的。”
副驾驶上的坐着的人果然一口江淮话,他紧张地说道,“要是知道您和老爷子有故交,那是绝对不敢跟踪您的。”
“开车啊,没听到后面的喇叭声么?你造成交通堵塞了。”
罗夏至冷笑一声,敲了敲司机的后座。
车子再一次缓缓启动,绕了几圈后,挺在了法租界的祁齐路上。
“不要让我在看到你们出现在上海滩。”
顾翰林打开车门,对着里面的两个男人低声说道。
两人不住点头,猛踩油门,一溜烟地跑了。
“就这么放了他们?跟踪我们的应该不止这三个人吧。”
罗夏至眯着眼睛回头。
“梁少龙已经在码头上已经安排好了人。最近张老板和黄老板为了争谁是‘上海王’,有些不睦,就当是给黄老板送个人情吧。”
顾翰林冷着脸说道。
江湖事,江湖了。这些人不懂规矩,自然有江湖人来处理。
谁都知道,码头上的规矩多如牛毛,但是有一个铁则——不管码头属“青”属“红”,都是清末“天地会”的分支,立志“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门生绝对不可以给番邦鞑子做事。
张老板的门生坏了规矩,就是张老板坏了规矩。
这不正巧就要选“上海王”了么?
剩下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两人进了研究院,在一楼等待大厅通了姓名。本以为会来迎接他们的应该是乃木宏的秘书或者助理,谁知道刚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就看到乃木宏本人匆匆下了楼梯,一脸惊喜地朝他们两人跑来。
“啊呀!两位大驾光临,实在是太让我高兴了。蓬荜生辉,真的是蓬荜生辉啊!”
乃木宏热情地伸出手,先是握了握罗夏至的手,然后又转身抓住顾翰林的手用力地摇了摇,接着很是客气地亲自带他们上楼,弄得罗夏至两人一阵莫名其妙。
顾翰林走在他们两人半步之后,看着前头乃木宏对着罗夏至近乎讨好的侧脸,又一脸嫌弃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捏的几乎发红的手掌。
什么情况?
“罗三爷,顾局长,怎么来之前都不曾给我打声招呼呢?要是知道二位要来,在下一定好好准备一番,好招待二位啊。”
秘书铃木端来泡好的茶水,这乃木宏居然纡尊降贵亲自将两杯茶端到两人的面前。
这下不止顾翰林,连罗夏至都觉得这个人热情的有些不太正常了。
不管是不是世家大族,好歹也是位高权重的一方要员,对着他们两个还怎么客气,实在不符合常理!
“实不相瞒,我对二位的人品,才华都仰慕已久。二位今天能够来我这简陋的办公室,实在让我太高兴了。”
乃木宏用几乎夸张的语气说道,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伸出右手,摸向了自己的左胸口,“这里,激动的‘砰砰’直跳呢。”
顾翰林直感觉眼皮一跳,咬牙切齿地露出一抹微笑。
而罗夏至多年在商场里锻炼出来的,皮笑肉不笑的功夫也差点“破功”,勉强地将嘴巴勾出一点点弧度。
“所以,这就是您派人跟踪我们好几个月的理由?”
顾翰林深吸一口气,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打照片,摊在茶几上——这些都是刚才从那两个小混混的手上拿到的,他们还没来得及交给乃木宏。
“啊……原来两位是为了这个来的。”
看到照片,乃木宏脸色只是微微一变,然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没错,确实是我派人跟踪二位,并且拍下这些照片的……”
“乃木先生,恕我直言,您这样的做法是违反法律的。即便您是外国人,也要遵守租界的法律。”
罗夏至抬起下巴,“您最好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不然我们很可能就要在工部局的法庭见面了。”
“哈哈,我说过了,我很是‘仰慕’二位。正是出于孺慕之思,所以派人……嗯,拍下了这些照片。这跟影迷追星,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乃木宏大言不惭地说道。
“不过既然两位不喜欢这种做法,那我从此以后罢手就是了。”
他说着,走回办公桌后面拿出一个铁皮盒子,又让铃木拿来一个水盂。
“所有的照片和底片,都在这。”
他说着,打开铁皮盒子,把所有的照片和十几个胶卷倒在水盂里,然后点燃了一根火柴,往里面一扔……
难闻的化学品气味顿时在房间里升腾起来,罗夏至和顾翰林无言地皱着眉头,看着那足足有将近一百张,时间跨度从去年冬天到如今的照片,在他们两个面前化为了一捧灰烬。
两人来的时候,还算得上是气势汹汹。
走的时候,则彻底悄无声息,甚至有些呆愣。
因为这里靠近顾翰林在贝当路的小别墅,出了研究所,两人也没叫车子,就这么晃荡着走了一路。
期间顾翰林几次回头,果然再也没有看到人来盯梢他们。
“这个日本人,到底什么路数?”
就刚才,罗夏至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
“你注意到了么?他的文具,居然和我的是同款。”
顾翰林咽了口口水,“那只钢笔是我德国留学的同学送给我的,已经是绝版了,他居然也有。”
“他喷的香水,和我的也是同款……那个香水明明是定制的,全世界应该除了我,没有人会拥有。”
“这还不算什么,我看到他桌上放的八行笺了。那不是普通的信纸,是我们家‘杏林苑’在‘朵云轩’特质的。纸张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有特殊的花纹印记。但是做纸的时候,特意放了冰片,麝香末,所以有淡淡的香味……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顾翰林越想越是可疑。
本来是去兴师问罪,却没想到被这个乃木宏处处抢了先机,让人无从发作就算了。他还准备了这些东西,特意展示给他们两个……
“他是在威胁我们。”
停下脚步,罗夏至冷声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新来的日本人,他是用这个方式来警告我们,他们日本人情报工作能力之强,可以渗透到了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他,是在向我们示威呢!”
“不管这个人是什么背景。军部也好,文化省也好……绝对是日本政-府那边派人来专门对付夏至你的。你一定要小心!”
罗夏至点了点头,低声沉吟道,“看来,必须想个办法灭掉他们这段时间嚣张的气焰。”
两人回到别墅没多久,就收到梁少龙打来的电话。
那个在苏州河边小菜场给他擦过皮鞋的“小三毛”,刚才被人发现死在了河边。
应该是被人活活打死的,骨头都断了好几根。
直到死的时候,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罗夏至托梁少龙转交给他的。那张有着喻美惠和邹璇儿亲笔签名的合影照片。
“谢谢梁老爷!请帮我谢谢罗三爷!”
那个瘦小的,刷一次皮鞋只赚几分钱,却看了八场电影的男孩子,笑的一脸幸福又羞涩,把相片放进了自己前胸的衣兜里。
“这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我死都要带着它下去的。”
那个孩子,在收到相片的时候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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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奖问答:
化名为中国人的日本女明星,大家知道是谁么?
天地会那段,不是我瞎掰的,青红白三帮都有历史背景。不过这个事情不能多说,有兴趣的姐妹可以自己去查找一下历史资料,或者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在最后开参考书单的时候把这本书写上。
抱歉,这章写的太长了,发的时间有点晚。本来想分两天发的,最后觉得为了保持连贯性还是一起发吧。感谢在2020-11-2221:44:23~2020-11-2323:4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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