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市的酒
夜市的酒,喝了就忘事儿。
等到啥都忘干净,自个都记不住自个的时候……
她就来了。
——沈田
……
太白金星在晚霞中闪亮,名为长庚。
这个时段,八香街老巷子深处,黄泉井边,暗夜烧烤摊支了起来。
今天的井沿边,搁着两个胖肚溜圆的老酒坛子,那是太白寄卖的蟠桃酒。
秦行拿木勺舀了半杯品了品,便皱起了眉。
酒是好酒,桃花轻粉,果香清冽。
可神君的酒太淡,与他的重口味烧烤搭配,就跟喝白水差不多。
酒淡,没卖点。
他得想法子,怎么改造一下……
秦行这样琢磨着,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下去。
竹竿上的汽油灯,打了个起床哈欠,晃出一片瓦亮。
而巷子那头,今天的第一个食客,已经哼着小调,晃了过来。
胖爷沈田。
是秦行的铁杆食客,自称一天不吃暗夜烧烤,骨头缝里都能痒出胃癌。
秦行见了他,顺手搁下小半杯酒,拎出一只胳膊粗的大紫茄子。
沈胖子瞧着便炸了毛,“咋又是茄子?老秦你有完没完?连吃仨礼拜,它是人参果啊?”
秦行失笑,瞄了眼不远处的电线杆,“我替那个妹子烤的,她跟了你一路,也该饿了。”
秦行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电线杆子后头听得清楚,于是钻出来一个小姑娘。
中学校服,还背着书包,是个学生妹,清秀可人还畏缩生涩,多少男畜生见了都要忍不住犯罪!
沈胖子从来不是好人,又单身多年,这会儿眼睛一亮,自然生发出一股猥琐的气息。
然而,学生妹走到近前,仿佛鼓起偌大的勇气,忽然冲他喊了声:“爸爸!”
“咕咚”一声,沈胖子翻倒在地。
秦行手一抖,划茄子的刀落上脚面,于是一声叹道:“贫血,果然缺铁。”
……
一个女学生,一个男胖子,面对面坐在小桌前。
中间隔着一只烤茄子。
“你谁啊?你妈谁啊?你多大?认识我吗,随便就喊爸爸?”
你知道胖爷我多少年不近女色了么?
由于最后这句,过于苦涩和丢人,沈胖子生生把它咽回肚里,噎得一阵胃疼。
“我叫宋如意,今年15,你叫沈田,我妈的前男友……你真是我亲爸,我有证据的!”
学生妹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老照片,双手奉上。
胖子瞧一眼,果然脸色大变。
照片上的小胖子,正青春,搂着一位秀气的姑娘,笑出一脸奸情。
宋如意知道找对了人,委屈便止不住地往外冒。
“我妈叫徐楠。我现在的爸,还有我奶,都嫌弃我,说你才是我亲爸……”
不知道是“徐楠”太震撼,还是又一声的“亲爸”太惊悚。
沈田顿时一阵口渴,胡乱捞过旁边桌上的小半杯水,仰脖一口灌。
“你……你打住!我感觉不好,我这心乱……”
话音未落,胖子面色骤变。
只见他一手指秦行,一手按心脏,整个人像块融化的猪油一般,软了下去。
“我靠……酒……”胖子脑袋一歪。
秦行赶过来扶了胖子一把,嫌重,又撂回地上。
他转眼瞥过胖子喝水的杯子,那是他刚才没喝完的蟠桃酒。
沈胖爷沾酒就醉,超过18度就趴下,今天遇上天宫的神酒,因此当场被秒杀。
如意同学已经吓哭,直问怎么办。
秦行道:“还能怎么办?打120!去人民六院!”
……
蟠桃神酒实在厉害,沈胖爷在昏沉中,只觉桃香缭绕,恍恍惚惚便回去了从前。
沈胖爷,沈田,童年生活有些糟糕。
沈爸常年小赌怡情,沈妈又在沈田很小的时候离家跑了。
于是从记事开始,沈田便过着饥十顿饱一顿的日子——
沈爸赌桌上手气好,爷俩下馆子大鱼大肉,乖宝贝我亲儿子。
他手气不好了,小沈田只能饿肚子想妈充饥。
这种剧烈波动的生活,加上生病乱吃激素药,沈田居然被养出了一身虚胖,肤白貌美可爱萌,幸福儿童人见人爱。
但饥饿总能催人上进。
等到沈田初中那会儿,傍着校霸当马仔,售卖谣言八卦小杂碎,顺带抢点同学的零花钱。
于是不仅能吃饱,还有零钱买肉包。
初二时,沈田的斜前方,坐着徐楠,学习委员第一名,怎么看都顺眼。
徐楠是寡妇妈带大的,下面还有个弟弟。
徐妈靠给老人们洗衣服做饭维生,一家三口,借住在敬老院的破房子里。
沈田看上徐楠,还有个说不出的原因——身为爷们儿,总得能“罩住”自己的马子吧?
可他兜里的钱,只够罩住贫穷的徐楠。
无知者特别无畏,沈田便一往直前,开追!
追徐楠这事儿,沈田不知丢了多少人。
他给徐楠传纸条,被纪律委员举报罚站。
揪徐楠辫子,挨老师粉笔头。
写份情书吧,还被语文课代表截胡,挑出十多个错别字,糊上板报“晾尸”。
沈田闹了太多笑话,但有件事始终坚持。
他知道徐家不是总能吃上白饭,徐楠的午饭,有时候就是一片大锅巴,焦黄厚硬,总要啃半天。
于是,沈田就去抢那锅巴,抢不过就拿自己的饭交换。
徐楠不傻,沈田强迫交换的午饭,都是她爱吃的菜,吃了几回,便什么都明白了。
后来,有天下了晚自习,沈田从裤兜里抠出10块钱来。
说他爸连赌三天了,今晚回家肯定得搜他的身,刮钱去扳本,所以这包子钱,徐楠就帮他管着。
他沈胖的钱,以后都归他老婆管。
徐楠捏着有些潮湿的钱,居然回答了一句:“好啊!”
沈田当时便傻了。
那天晚上,沈田第一次骑车带女朋友回家。
徐楠头都不敢抬,胳膊却牢牢圈着他的胖腰。
两人从一群学生中间飞驰而过,手心全是汗,可手指缝里吹过夏夜的风,特别清凉……
此后4年,沈田的后车座上,总是坐着徐楠,一天不落。
毕业后,徐楠以第一名考去了师专,图的是学费全免还发补贴、包分配。
沈田则选了挨着师专的三流技校,不上课的时候,就闷头打工赚钱。
沈田啥都干。
他在夜总会看过门,在洗脚房练过手,在澡堂里搓过背,在夜市卖过江南皮革厂的包……
那会儿他手头宽裕多了,就连徐楠一家都能吃上肉。
只要沈爸不赌大的,他就活得挺像样了。
再看着小楠脸也张开了,小胸脯也挺起来了,那漂亮劲儿嘿嘿,他只要能拉个小手,亲个小嘴,这日子就好比他的身材—圆满!
回想起来,技校三年,是沈田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然后,这幸福结束于一个夜晚,一个沈妈回家的夜晚。
沈妈混得孑然一身、身患绝症地回来,哭得没了人样。
沈爸不曾想,还能等回老婆,竟然啥也不问。
只是一个劲地说回家就好,有病咱治,肯定能治好的。
那晚,沈田把家里存款清点了一遍,看不见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