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波过后,一行稍事休整,便又重新上路。
侍卫们一边心有余悸,一边又好奇,方才能号令群狼的白衣公子是谁。
依之前的情形来看,雪烛姑娘与那位白衣公子应是相识的。
可瞧白衣公子待雪烛姑娘的态度,冷淡又疏离,甚至可以说不屑一顾。
想来,两人之间一定是有什么恩怨过节。
要说恩怨过节,怕是寒宵城中大多数人,都与雪烛姑娘有仇。
血海深仇。
当年,确切的说应该是五年前,雪烛姑娘的父亲威远将军叶天钧,勾结青芒草原上的蛮族,纵蛮人潜入寒宵城,肆意屠戮城中百姓,不仅杀人还放火。
在那场无妄之灾中,有太多人失去了自己的至亲与至爱,也失去了家园,心里怎么可能不恨不怨。
雪烛姑娘身为亲手炮制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之女,很难不被迁怒。
若换做是他们,必定这辈子都不敢再回来这个地方。
雪烛姑娘实在勇气可嘉,但也是别无选择,迫不得已。
谁叫陛下偏偏就把慎王殿下,流放到寒宵城呢?雪烛姑娘作为慎王殿下的仆从,自然是慎王去哪儿,她就要跟到哪儿了。
如此一想,雪烛姑娘也是真够可怜的,人好,非常好,可命却不好。
马车外,侍卫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命特别不好的叶雪烛和方才那位神仙似的白衣公子。
马车内,透过车窗目睹了一切的兴来,也对那白衣公子的身份十分好奇。
可瞧雪烛姑娘自回来后,就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抱着桑柘木弓出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也不好问什么。
况且,他们殿下都还没问呢,他哪敢多嘴。
“雪烛。”软榻上也一直沉默不语的楚宥,终于开了口,“刚刚那个人是顾公子吧?”
叶雪烛回神,微微点头,“是他。”
“当年头一回见顾公子,我便觉得顾公子定非池中之物,如今再看,我的眼光的确不错。”楚宥唇角微扬,看起来颇为欣慰,“顾公子果然成了名满天下的神医。”
寒宵城?顾公子?神医?
坐在门边的兴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方才那位身穿白衣,神仙似的公子,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顾寒时顾神医!
说到这位顾神医,整个大夏国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前年的时候,青芒草原上曾爆发过一场很严重的鼠疫,人畜死伤无数。
疫病蔓延迅速,殃及了大夏边境不少城镇。
多亏了顾神医妙手回春,及时研制出治疗鼠疫的药剂。
否则,整个幽州,乃至相邻数个州郡的百姓,怕是都要深受其害。
而真正令顾神医闻名天下的,并不是平息了这场发生在边境之地的鼠疫。
去年春夏之交,岭南一代疠气横行,祸及五州十八个郡县。
疠疫不同于一般的疫病,一旦染病,发病急骤,甚至有轻者朝发夕死,重者顷刻而亡的说法。
当时朝廷调派了七位精干的太医奔赴岭南,与当地名医一同研究治疗疠疫的对策,却进展缓慢。
其中还有两位太医,不幸染病殉职。
顾神医虽身在边关,却心系天下,托人快马加鞭南下献计又献药,才驯服了肆虐的疠疫。
陛下听说此事以后,对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卓绝医术的顾神医赞赏有加,诚邀顾神医入太医院任职,为皇室为朝廷所用,却被顾神医婉拒,说是恩师余陌尘与温王殿下曾有约定,一定会倾尽所学,医治好温王世子所患顽疾。
虽然恩师与温王殿下皆已不在,但作为徒弟,他有责任替师父继续履行诺言,留在寒宵城温王府,护世子殿下康宁。
陛下不愿强人所难,却实在爱惜顾神医的才能,也与顾神医做了个约定。
约定若来日顾神医肯了,随时都可入太医院为医官。
这史无前例的巨大恩典,令多少医者羡慕嫉妒,却恨不起来,只由衷的佩服。
顾神医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平息疠疫的事情传开以后,有不少身患恶疾或是疑难杂症的病人,不远千里来到寒宵城求医。
顾神医仁心仁术,无论贫富贵贱,皆一视同仁,从不拒收病患。
且顾神医看病,就只收取药费,不收诊金。
遇上身份显贵,出手大方,一定要重金酬谢的病人,顾神医只叫将酬金尽数捐给城中的慈幼局,行善积德。
像这般才干超群又品德高尚的人,可比那些风流才子,多情剑客更值得敬仰。
兴来难掩兴奋地搓着手,心道: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顾神医,若是还能见着就好了。
像那样神仙似的人物,感觉多看上几眼,就能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他……他很好。”半晌,叶雪烛才开口应了楚宥的话。
那个人长得好,性情好,医术也好,心肠更好。
唯一不好的是,那个人不会再对她好了。
叶雪烛垂下眼,任睫毛纤密,也遮不住她眼底的失落。
她拾起一旁的软帕,又埋头擦起怀中的桑柘木弓。
“雪烛。”楚宥向前探身,伸手按住叶雪烛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软帕的手,“你的手这两年才养好些,往后这弓还是不要再碰了。”
叶雪烛微微点头,“知道了。”接着又埋头继续擦拭怀中的木弓。
楚宥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收回手默默看着叶雪烛擦弓。
一旁,兴来瞧着叶雪烛被丝绢手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手,心里惋惜的很。
他虽然不曾亲眼见过,却听他师傅祝嵘提起过,说雪烛姑娘箭术超群,曾得陛下盛赞,称赞雪烛姑娘是将门虎女,巾帼不让须眉。
那应该是七年前的事,那年自小长在边城的雪烛姑娘,随叶将军和萧二小姐回京,为萧太后庆贺五十大寿。
那一年,他还只是内侍监一个小小的杂役太监,即便赶上宫里办大宴,人手紧缺,也轮不到他去宴上伺候。
当日宴席上,雪烛姑娘一个女孩子,究竟是如何把一众皇子和贵公子们都比下去,在“击福”比赛中拔得头筹,他师父没跟他细说,他也不得而知。
只遗憾自己没能亲眼目睹,雪烛姑娘当年弦无虚发的风采。
兴来想着,又忍不住多看了叶雪烛的手几眼,可惜雪烛姑娘伤了手,拿得起弓,却再也拉不满弦,再也放不出箭了。
他以后也都没机会欣赏到雪烛姑娘弯弓射箭的英姿。
*
介于之前被群狼围困的风波,接下来的路,一行走的相当谨慎,也十分煎熬。
直到走出长云坡,侍卫们才终于舒了口气。
赶着一行来到寒宵城外,天空又飘起了雨。
雨势不大,细细绵绵的,行人车马便走的不急。
见一队颇为气派的马车,朝城门方向驶去,来往的行人都不由得放缓脚步,向车队投来好奇的目光。
车队在城门处停下,一衣着体面,模样周正的青年,带领一队人马迎上前,朗声问:“可是慎王殿下的车驾?”
身骑黄骠骏马,行在队伍最前方的侍卫长,冲那青年微微点头,“正是。”接着又问那青年,“阁下是?”
应该不是寒宵城守。
寒宵城守卓文翰已年逾不惑,而眼前这青年至多二十出头,年龄对不上。
可若此人不是寒宵城守,又为何会现身于此,一副特来迎接慎王殿下的架势。
那青年冲马上的侍卫长一拱手,“在下寒宵城守卓文翰之子卓熠,代家父前来迎接慎王殿下入城。”
寒宵城守之子?侍卫长眸色淡淡地看着卓熠,并未回礼,“慎王殿下驾到,卓城守为何不来亲迎。”
卓熠面色不改,从容应答:“家父昨日突染风寒,今早起来病情陡然转重,卧床不起,实在无法前来迎接慎王殿下,只好命在下代他前来,还望慎王殿下宽宏大量,莫要怪罪家父。”
怪罪不怪罪侍卫长可做不了主,正欲请示后方马车中的慎王,就听车内传出一个尖细的男声,是兴来公公的声音。
“闲杂人等速速退开,莫要耽误了殿下入城。”
闻言,卓熠却并未立即带着随从让路,反而朝慎王所在的马车走近两步。
能明显看出,这个卓熠有些跛脚,走路不是很利索。
“草民卓熠给慎王殿下请安。”卓熠隔着马车冲车内的楚宥恭敬一礼。
半晌,车内毫无动静,一直拘着礼的卓熠不禁面露尴尬之色,随后自己站直了身子,又朝车内道:“草民来之前,家父特意交代,要照着名册,一个一个仔细核对清楚,随侍慎王殿下的仆从,还请慎王殿下容草民一一对过。”
听了这话,侍卫长英挺的剑眉微微蹙起,“这是哪来的规矩,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这是我们寒宵城的规矩。”卓熠答,语气骤冷,神情也傲慢起来,“五年前,发生在此的,那场令举国皆惊的屠城事件,阁下不会没听说过。当年无耻叛贼叶天钧,就是让那些草原蛮子,乔装成过路的商旅百姓,混入城中,伺机而动。自那件事以后,凡是要进入寒宵城者,都要进行严格的盘查,为的就是不重蹈覆辙。”
卓熠说着,又冲楚宥所在的马车微微躬了躬身,“素闻慎王殿下宽和仁厚,深明大义,还请殿下入乡随俗,容草民查上一查。”
侍卫长对卓熠倨傲的态度十分不满,原是要出言训斥,可转念一想,眼下是在寒宵城,又不是在京都城,在如寒宵城这般天高皇帝远的边境之城,一城之守就等于一城之主,说白了就是个土皇帝,而眼前这骄横的小子就是城中的“太子爷”。
慎王殿下虽贵为亲王,但到底是被流放到此的。
初来乍到,不好与这条地头蛇交恶。
于是,侍卫长耐着性子与卓熠道:“待慎王殿下入城安顿下来以后,你再入府核查也不迟。”
“先核查,再进城。”卓熠语气强硬。
侍卫长一听恼了,正欲发作,车内又传出兴来的声音,“殿下有令,让他查。”
卓熠冲面色黑沉的侍卫长得意一笑,便打身后的随从手中取过名册,一个一个亲自核对起来。
核对了一圈下来,卓熠又回到慎王所在的马车前。
侍卫长不耐道:“核对完了就赶紧让开,别耽误殿下进城歇息。”说罢,就要指挥队伍前进。
“且慢。”卓熠扬手阻止,“这名册上还有一个人没对上。”
此时,城门处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对着车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侍卫长羞愤不已,他看出来了,这姓卓的小子分明就是假公济私,存心来找麻烦的。
只是慎王殿下与这姓卓的小子素昧谋面,无怨无仇,他为何要专程来找慎王殿下的不痛快,还找的这么明目张胆,理直气壮。
这时,一直紧闭的马车门突然打开,叶雪烛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她站在车辕上,傲然睥睨着站在车前不远处的卓熠,“卓混球,你是在找姑奶奶我吗?”
卓熠扭头望去,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高高站在车辕上的叶雪烛,唇角勾起一丝狞笑,眼底涌动着骇人的偏执与疯狂。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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