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杨子安小腹压着半臂宽的窗沿,大半个身体头朝下挂在窗外,人失去了重心。
不知道是太突然,还是他已经麻木了。
没有不由自主的大喊大叫,也没有像常人一样苦苦求饶,反而很快冷静下来,看着十八层下面的地面,双眼发愣,心底想,死亡原来离得这么近。
“你有种就放手。”他不甘示弱。
杨沧海手突然一抖,他的身体向着外面又移了一掌宽,头重重的磕在墙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这回他醒了,痛醒的。
他想反击,发现自己的双手不听使唤。
他想动腿,却没有任何知觉。
杨子权冷冷的看着眼前一幕:“你想杀了老二?于兰芳活着也是受罪。死了才是解脱,再说老二已经废了,何必呢?”
看似在劝杨沧海不要杀人,却是重提于兰芳的死就是老二造成的。
连杨子安都听得出,这是在激怒杨沧海。
他大叫:“杨子权,你个扮猪吃老虎的,当年我怎么不让人一车撞死你!”
杨子权嘴角扯了扯,眼神空洞无魂:“我教过你,做男人,一不做,二不休。你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杨子安:“我没有你贪,你想要全部家产,你想连我这份也吞掉。”
他喊出了杨子权正在做的事。
杨沧海怎么会不懂。
杨沧海挑眼看着这两兄弟,看似联手对付自己,可是哪一方都希望他把另一个干掉。
压着杨子安两条腿的杨沧海,眼色如剑的戳向了杨子权:“老大,想杀人,你自己来。”
说着他拍了拍杨子安的屁股,像小时候两个人打架,他打赢了后,会拧杨子安的屁股肉一样,用力掐了掐。
以前杨子安会大叫,救命”之类。
现在,杨子安没有知觉了。
杨沧海手一扯,将他拉回了窗内,他像打断了脊骨的狗,滑向地面,半靠着墙面,上身发着抖。
“乖乖给他当狗吧,我就是拿你这条狗,给你们杨家的话事人打个样板而已。”他看着阴冷的杨子权说,“下半场,别犯规,杨子权。”
“是吗?”杨子权冷冷的说,“规矩从来在我的手上。”
“好,杨子权,别再逼我回来。”
杨子权给了他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三个月后。
日本的樱花已落尽。
柳桑田坐在树下,看着远处那只叫“小送”的秋田犬,它是自己在日本流浪时,捡到了的小奶狗。
如今巴掌大的小东西,已经长得有模有样,天天在外面浪,浪到黄昏后,就会屁颠屁颠的跑回她的脚下。
这一天,小送的身后跟着一只脏兮兮布偶猫和英短的混血猫,长毛,一张严肃的圆脸,洋气的皮毛,略呆滞的表情,十分搞笑。
柳桑田一直觉得猫狗是死敌,也不晓得,这猫怎么就赖上了她养的小送,反正不走。
虽然外表不怎么讨喜,甚至对于她好心喂的小鱼干,总是保持着倨傲的拒绝表情,但是却会在小送吃东西时,上前来上一口。
后来她的房东说,应该是这猫被狗妈带大的,所以,跟狗亲。
但猫总归是猫,混狗界是要被打的。
于是它除了跟小送成了死党,别的狗都是见一次掐一次。
偶尔它惹到了小送,上演一场你追我爬树上呆着,逗傻狗玩一玩的戏码,两只从没有真的干过仗。
这天,天特别热。
柳桑田在房东的小吃店帮忙。
来了一拔客人,大声说着什么。
房东夫妇,很想提醒对方声音小一点,但又无法交流,于是柳桑田便大才小用的上场了。
一打招面,柳桑田直接上去说:“这里有包间,要不要去包间里。”
客人们不太高兴的样子:“我们坐外面,才能看到外面的风景。”
全是树,要不就是山,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跑日本来,就是看树的?
柳桑田声音温柔的说:“这里距离秋明山近,其实吃过饭去那里看看,风景比这乡间马路好看多了。”
柳桑田以为“秋明山”这个名字提出来,对方会有热烈的反映,没有想到,每一个人都是一脸蒙的样子。
“秋明山?”
“清明拜祭的地方?”
“……”
柳桑田闭上了嘴。
外交失败后,柳桑田想出一计,放出在院子里睡觉的小送和混血猫。
两只非人类物种一出现,立即让那群人有了兴致。
他们没有见过这么相亲相爱,走哪跟哪,打个盹都要粘在一起的和谐画面。
有人举着手机拍。
小送大大方方的找镜头。
混血猫慵懒的伸着身体,摆出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任你怎么拍,我也不看镜头的拽样子。
一下子高谈阔论的几个人,都变得安静了很多。
柳桑田很满意这两只亲善大使的出征,看来,人跟人打交道不一定好使,还得换一个方式。
低头收拾桌子中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几个人当中,有人将手机对准了她。
以后的几天里,那群人没有再来,只是其中一个,天天来。
来了,点一份鱼,一份大骨汤,一份面。
先是对着桌上的菜一顿拍,说是要上传到抖音上,好好介绍这里的美食,然后,会问柳桑田猫猫和狗狗在哪。
客人的需要,就是他们的工作。
柳桑田在这里虽然只是帮忙,但工作能让她平静,也能让她活在当下,不至于天天呆在死灰的世界里。
她会很配合的唤出两只亲善的大使。
混血猫坐在客人的桌前,矜持着望着鱼。
小送大大方言的坐在客人的正前方,一只狗腿的距离左右,流着哈喇子,目标明确的盯着骨头。
在这样的凝视中吃饭,很难不被打扰到的。
不过那人很享受这个过程。
嘴巴吧唧着,总是一副这是天下最好吃的食物的表情。
柳桑田每每见到,不忍直视的把脸别开,要不要这样,这清汤寡水的。
十天过后,房东老板娘瞧出点什么,在跟柳桑田一起擦碗时,提了一个问题:“那位先生,好像很喜欢这里。”
柳桑田想了想:“对,喜欢你做的菜。”
老板娘很有自知知明:“他明明是喜欢这里的人。”
柳桑田把话题引向别处,答:“老板很热情,您的厨艺又好。他们喜欢。”
柳桑田的日语表达力,仅了限这个层面,要再往深了说,她就没有词了。
老板娘并不认同,她忍了忍,忍不住,说:“我觉得,他是来看桑田小姐的。”
柳桑田听到,轻松的表情下,有一丝苦涩,眼底闪过淡淡的忧伤,“……”
老板娘又说:“姑娘,你还年轻,有些事,可能记在心里是一辈子,但生活,跟秋明山脚下来来往往的赛车一样,年年有人来,年年有人走,改变的只是过往的人。
但那座山,没有变过。”
“……”
老板娘看了一眼外面,见没有人,才低低的说:“我也是二婚呢。现在这个老公,没有以前那个帅,没有以前那个有钱,也不怎么说甜蜜的话。可是很踏实呢。”
“踏实?”柳桑田看了看这间只有两个人打理的小饭店,寥以度日而已。
“就是他心里只有我一个,哪怕我曾经有过什么,他都不在意。老实男人,过日子,安稳。”
柳桑田还是有些疑惑。
老板娘低头一笑,此时柳桑田发现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虽然包裹在最没有简单的服饰里,却自有一番风情,好象在哪见过一样。
对了。
她想起了日本最神秘的一种职业,艺伎。
那是一个门槛极高,等级森严的歌舞从业者。
以艺娱人。
服务的对像都是有钱有权的人。
这种人,见惯了场面上的男人,阅人无数。
要下嫁到乡下来,的确需要无比的勇气,还有拒绝金钱名利诱惑的坚持。
“我是东京都的艺伎。”老板娘眼中含着淡淡的回忆,“出了些事,离开了那个圈子。”
“我听说,艺伎不能结婚,而且一入此门就不能……”
“哪有什么以此一生的事,”老板娘说,“只是外界把这件事拔高美化罢了。不过是高级一点的而已……”她眉目一转,“人老珠黄时,你看还有谁去追捧?”
这倒是真的。
这种行当,的确消费的就是青春和美貌,艺这件事,不过是锦上添花,能多赚些钱的本事。这本事,她有,别人也有,当容颜不在时,这种艺变得无足轻重,留不住一掷千金的客人。
“说到底,还是出卖色相而已,”老板娘看透一切的说:“女人,不要自苦,在什么年龄就与之相应的决定。你这个年纪,就是谈爱的时间,有合适的嫁给对方。不适合了,也要放手。”
她说着看了一眼柳桑田的房间:“过去了的,让他走吧。来的,你好好留下他。”
晚上,那个位柳桑田戏称为“猫狗天使”的人又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坐下,点餐,而是直直的走向了正在煎秋刀鱼的柳桑田。
老板娘在一旁暗暗看着,没有说话。
那人站了一会。
老板娘用鼓励的眼神望了他一眼。
那人脸憋得有些红。
老板娘一直注视着他,看他木头一样的戳着,实在是看不下去,时不时拿眼往柳桑田身上瞟。
那个人终于开口了。
“老板娘,我叫谈尚贤,来自中国桐城,是一名律师。”
他用的是日语。
老板娘瞪着对方。
“刺啦啦”锅中的鱼四溅着油花,翻一个面,柳桑田低头铲出来,放好,然后把菜端到桌上,说:“请慢用。”
谈尚贤还站在那,背挺得很直。
柳桑田只好唤了声“小送”“混血”后,冲谈尚贤的方向指了指。
猫狗大使出征,将谈尚贤拉回了正常。
谈尚贤,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柳桑田倒是没事人一样的,又去接待新的一波客人。
晚上,老板娘又来问:“他在向你表白呢?”
柳桑田淡淡的说:“做自我介绍。”
老板娘:“他付钱时,跟我说,他认识你,在中国时就认识。”
柳桑田叹了一声,很认真的说:“可我不认识他。”
老板娘:“?”
老板娘犹豫了一会,把手机打开,指了指上面的照片,“他跟我说认识你,你看。”
毕竟在房东这里住了这么久,柳桑田还是得配合一下,老板娘的八卦之心。
她随意的看了一眼。
是一段视频。
画面里,她正在说话,大意是要对方删除偷拍视频,而画面的右后方,站着一个英俊的男人。他虽然坐着,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柳桑田的背影,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威慑之力。
后面就是一大串关于自报家门,显摆身份的内容。
她这个人有个毛病,一旦听过的话,特别是在特定的场所听到话,很难忘记。
当杨沧海的声音加入进来时,记忆的门,轰然打开,有关杨沧海的点点滴滴一下子涌进来。
这种刻意去忘记的方式,对于她来说很不起作用。
顶多是控制自己不要去回忆而已。
柳桑田眼内一闪一下,足足有三秒,平定内心的波动,然后跟问了价格不合适的菜一样,很平淡的把目光别开,去看别处的菜一样:“很久了以前,不太记得。”
“?”老板娘眼中带着一丝失落,悄然无声的把手机收好放进了口袋里。
晚上,柳桑田突然去找老板娘:“我想看看那段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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