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师尊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宴止这随口问着,景容也答得认真:“修炼,打坐。”
“这不叫喜欢。”宴止有些哭笑不得,偏景容还极认真地问他:“那什么叫喜欢?”
“……像你喜欢甜食,像鱼儿喜欢水,像云眷慕月。”宴止记挂着景容尚在年少,不觉斟酌了言辞。
“那我喜欢你。”景容这信口而来的话成功让宴止心跳一停,他有些不可置信道:“喜欢我?”
“嗯。”景容点点头,说着:“凌霄峰太清寂了,多你一个正好,我很喜欢。”
原来少年时的景容也会怕孤单,原来他从非他所见所闻的,至高至傲。
那现世的景容呢,他怕不怕,自己一个人。
他们这口口声声呼唤着的容榭,是景容想要的吗?又或,这高位,对景容而言从来是负担。
宴止胸口有些发疼,他抿唇偏了头,复望景容时只见他眼中带了些忧虑,问着他:“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胸口有些发闷……”宴止扯了扯唇角,又听景容对他道:“若是不舒服,我去找清玄师叔拿药,你莫要强撑。”
“真没事……”宴止摇了摇头,望着景容犹豫道:“你陪陪我就好了……”
这是他不敢对现世景容提的,可如果是今下,他想,景容应是愿的。
景容闻言不解地偏了偏头,可仍是答了声:“好。”
真好……
他不是分不清虚实,可如果是这般的景容,再多沉溺片刻也好。
但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的,凌霄峰关押妖兽的地域破了个口子,逃出个极恶元婴大妖来,而这凌霄峰上,长年只有景容一人。
他纵是天道骄子,如今也不过是个金丹期。
提剑一人的少年景容形单影薄,几乎要覆没在大妖阴影之下,可他仍是坚定,一字一顿道:“不会让你逃出去的。”
哪怕那大妖掠过一道劲风就几乎要将少年掀翻,尖锐利爪亦直袭景容心门而来。
空气中弥漫着的妖风清晰可闻,这强弱分明,刺痛宴止心扉。
“师尊!”
是他掌中七星剑出,是他拥住景容替他化去大妖一击,翻手间,大妖湮灭于光华之中。
尚在宴止怀中的景容似受了惊,半晌无言,直到宴止慌张握他手,一声声问着:“师尊……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景容眼底清澈如故,只是带了几分失望望向宴止,他缓缓抽出手来,一字一顿道:“你骗我。”
你从来都在骗我……
宴止眼底一热,说不出驳斥的话来,他想要拉住景容,可凌霄骤然雪落,景容也一点点消散雪中,空留一双失望至极眼眸于他。
“你听我解释……我不骗你了……我不骗你了……”宴止扶着额间泣不成声,偏身侧再无景容相伴。
“我不骗你了……你不要走……!”
————
“可我……我是真的喜欢你……”莫凌云有些语无伦次,他不懂,为何他真心之言会惹得景容动怒,可他还是想告诉他,他喜欢他。
景容大概不想听。
凌霄剑没入胸膛时,莫凌云似迷惘般眨了眨眼,他视线缓慢下滑,终是落在了那入骨长剑之上,有血自剑侧缓缓溢出更沾深他一袭黑衣,莫凌云愣神着舔了舔唇角,略咸。
“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的,我喜欢你就够了……”复抬眼时,他只见景容垂眸,偏那眼角一抹红意,无声暴露了景容心境。
莫凌云咽了咽口中血沫,伸手抚上景容眼角,轻声说着:“一切皆是幻象,你所见非实,我也是假的……”
“可你,为什么要哭呢……”长剑更入骨几寸,这碎裂的心脉再难支撑,莫凌云踉跄着松了手,仍望着执剑者不肯移开视线。
直到那长剑一转,莫凌云再支撑不住跪跌在地,景容抽了剑任由这红血满地,低下的视线不肯再看莫凌云分毫。
“我是假的……这一方小世界也是假的……”莫凌云苦笑着捂住渗血胸口,不觉间弯深了腰,独那止不住的血顺着他指间缝隙一点点滴落在地,他仍要说:“所以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不要再哭了……你哭得我好难过……”愈发虚弱的幻象在一点点消弭,本温馨的一切亦是不复存在,独剩这虚无天地,一人一剑矗立。
在这之前,景容从不知,心魔劫原是,纵使溃败,也要把温柔留到最后一瞬加深渡劫者心劫。
我爱过他,在我都一无所觉的时间里。景容低低抽了口气,捂住自己发烫的眼。
“您是这天地间至高无上的神。”天域守护灵仍在传颂,“没有人,也没有神,能阻挡您的步伐,纵是天道,也得为您让道。”
象征着传承的光束落下时,这一方天地坍塌湮灭,独景容以手遮颜困在了中央,凌霄剑似能察觉他的悲切般轻轻嗡鸣,绕着景容回旋,也替他挡去了一方小天地破碎时落下的灰尘碎土。
他们都知道,这一方小天地的坍塌,换来的是锁妖塔的涅槃重生,所有自锁妖塔出逃的妖物都要回到原位来,锁妖塔的封印,也要回到最初的原点去。
原来不是假装看不见,就可以当他不存在的。
景容心底泛疼,伸手握住了自入锁妖塔起一直护着他的凌霄剑剑柄,他记得,他记得初见凌霄剑时陌生的熟悉,也记得,是某一人血破开的凌霄剑封印。
他修这无情大道,偏为一人生了情,又为什么,连天道都要让他三分……
“我定要还这世间一个昌明太平。”是他眼底微红,指尖缓缓抚过剑鞘,世人景仰的容榭道君不会哭,也不能哭。
让他再做几刻景容,此后,他便是至高道君容榭,是这太平天下的卫道者,与那俗世繁杂,再无瓜葛。
这千般万般,终是黄粱梦碎,一场空。
————
天地斗转间,宴止听见战歌声起,狼烟烽火之下他已挽弓直立,他的箭,从无失手。
这长箭所指方向,是一袭素衣白裳,熟悉身影回眸一顾时,偏让宴止松了手中箭,喑哑唤道:“景容……师尊?!”
可这画面瞬时破碎,如少年景容一般,让他再寻不着踪迹。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出来好不好……”这迟来的认清自己心意,原来早在他不知不觉间,景容在他心底的分量早已胜过他的霸业。
“我再也不骗你了……再也不了……我只做你的凌云……好不好……”宴止吼得歇斯底里,破碎泪眼中唯有渐遥的景容苍凉一笑。
九霄天外有什么……都已不重要了……他只想找到景容,他只想要他。
原来离宗前的一吻偷藏着他都不自知的真心,原来,对景容的惦念,早是入骨难离。
这心痛到了极致,就不仅仅是种感觉了,宴止有些发昏,扶着七星剑在这满目荒芜中踉跄前行,他自低喃道:“你杀了我都好……不要不见我……景容……”
是景容,他的景容,这世上最好的师尊,而不是享至高之名的容榭道君。
无边荒芜之下,从来留他一个背影的人执剑转了身。
“你说的,用命来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