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帝江绿瞳幽幽之下,龙翌呆如木雕泥塑,叶梦渊却携着龙翌的手,淡淡地说,“没什么可选择的,不论龙族是否是叛徒,我只守护我要守护的世间。”
龙翌却周身战栗,他的世界被这碑文摧枯拉朽的摧毁,他引以为豪的龙族传人身份,只是上古诸神的背叛者,他认为需要保护的世间,竟是上古诸神要剜去的毒瘤。
龙翌与叶梦渊不同,他生于宫廷,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自小沐着神恩长大,对神的信仰,对神赋予龙族的地位和责任,早已深入骨髓。
是跟随上古诸神,完成他们未竟的使命,还是选择像自己的祖先一样,做个叛神者,只为守护这世间,龙翌真的犹豫了。
而叶梦渊生于草野之间,为仙界百姓征战一生,这选择之于他,并没有什么难的。
帝江微微一笑,“龙翌,神并未放弃龙族,留下我接引于你,只要你与我合力,启动灭世炎流,这是神留给龙族最后的机会。”
“梦渊,你可好好想想,女娲当年放弃了飞升之机,与龙族共筑祭台,用自己祭了我,虽然将我神力封印了千万年,自己却只留了一片影子飘荡世间,如今,连那影子都溃散了,你如此,又有什么意思呢。”
帝江说到龙族时,龙翌尚还能坚持着无动于衷,然而说到叶梦渊时,龙翌却退了两步,眉宇间都是痛心。
叶梦渊反手捏住了龙翌的手心,“龙翌,神命又如何,既然祖先选择保护这世间,你我又是这世间之主,只需前仆后继就是。”
帝江踏前一步,“龙翌,这世间仙凡皆如蝼蚁,你被父所弃,流落他乡时,可有人给你温情,现在根本没必要为他们拼上性命和你二人的未来。”
“跟我合力,启这灭世炎流,与你的爱人飞升上界,才算顺天应命,终得圆满。”
帝江进一步,龙翌退一步,帝江再进一步,龙翌再退,叶梦渊紧紧拉住了龙翌的手,厉声道,“龙翌,凤后陛下,这世间给了你荣光,亦需你来守护。”
与此同时,叶梦渊手中银光一闪,刺球狰狞,向帝江前胸奔袭而去。
流星攻到,帝江终于停止了他的喋喋不休,手中挂月钩现身,迎击叶梦渊。
叶梦渊从龙翌腰间招来了莫离,接着一推呆呆站着的龙翌,“愣着做什么,助我迎敌。”
纯钧不招而出,现身在龙翌手中,嗡鸣声不绝于耳,白光伴着铭文闪耀,亦在提醒龙翌他的使命。
罢了,无论前尘往事如何,无论哪些是谎言,而哪些是真相,这繁华的世间才是最大的真实。
守住他,亦守住身边的爱人。
龙翌不再犹豫,纯钧与莫离一起飞出,金白两道光芒袭向帝江。
帝江挂月钩一挥,便将莫离不知击向了何处,接着一伸手就捉住了以万钧之势飞来的纯钧剑,将它随手插在了地面上。
纯钧剑身摇颤,悲鸣不已。
神力恢复的帝江果然不可同日而语,纯钧与莫离合力,竟然根本伤不得他毫毛。
“雕虫故计,以为还能伤得了我?”
帝江哈哈大笑,“纯钧,莫离,只是你们的叛徒老祖宗铸造出来震慑被封印的本神的,如今我恢复神力,他们只是一堆废铜烂铁而已。”
“龙翌,来吧,和我重启灭世炎流,才是你二人的唯一出路。”
龙翌突然松开了叶梦渊的手,走向了帝江。
“龙翌,你要做什么?”叶梦渊急道。
龙翌不答,突然回身一道结界罩在叶梦渊身上,对帝江道,“如此,那就来吧。”
“果然还是你脑子活络。”
叶梦渊被困在结界中,呆呆的看着龙翌与帝江走向那熔岩池边,简直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帝江与龙翌一起抬手,幽绿的灵息自帝江指尖透出,龙翌指尖亦是青灵溢出,两股灵息合一,一起向熔岩池而去,池中熔岩翻滚腾跃,溅起金红点点,狰狞兴奋。
“龙翌,龙翌!”叶梦渊绝望高声叫道。
龙翌充耳不闻,只专注的看着熔岩池,帝江低低的声音在一旁道,“我神,帝江今日终于不辱使命,降龙族,启炎流,从此炎流遍地,滔天火海,焚灭一切蝼蚁世人。”
然而当灵息快要触及汹涌的炎流时,龙翌突然收手,同时纯钧入手,调转剑头,向帝江肋下猛的刺了过去。
叶梦渊身周结界亦突然散开,他似早有准备,周身火焰随即迸射而出,一道火箭直冲帝江而去。
帝江还沉浸在完成神命的喜悦与完满之中,全未想到这蝼蚁般的二人居然敢联手暗算自己,他腹背受敌,躲开了刺到肋下的纯钧,然而火焰已攻到背后,将他陷身在一团火海之中。
紧接着流星奔袭,刺球狰狞,直向火海中的人形而去。
伴着一声嘶吼,火焰中的帝江直接化为原身,一抬足打开流星,接着六只宽厚的巨足击打地面,四片巨大的翅膀挟风展翼,直接脱离火焰,冲天而起,顶破地宫之顶,一片泥土纷扬和青砖崩落中,跃上了空中。
流星一击不中,落地化为一根小小的银色手链,缠回叶梦渊手腕,叶梦渊身子一沉,再次失去了灵息。
一片乱石纷飞中,龙翌过来扶住他,边将结界罩在他身上,帮他抵御碎石,边问,“梦渊,可还好?”
“无妨,带我上去看看。”
龙翌携着叶梦渊腰身,一起跃上空中,两人一边向上升去,叶梦渊一边轻轻捏着龙翌的手,“龙翌,我们实力跟他天差地远,一会儿,你知道该怎么做。”
龙翌不语,只是搂紧了怀中的温暖。
东宫地面翻起,渊林中一株株参天大树早已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粗壮的根须曝露在空中,望着天空无语凝噎,而水晶祭台亦陷落在地,正静静映着日光。
帝江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了,怒道,“宵小之徒,枉我顾及神命,对尔等一让再让。既然你们不肯悔过,我便将这世间尽数吞入混沌之中,完成神命。”
帝江张开巨口,腥风盘卷之下,东宫的亭台楼阁统统破碎,化为齑粉,向帝江口中盘旋而去,东宫宫人亦大声惊呼着,被飓风卷入了空中。
“龙翌,快!”叶梦渊高声道,“将我放上祭台!”
“不行,我便不信,今日我就不能护住你了!”
剔透的琉璃眸瞬间化为浓深的墨紫色,龙翌将一方厚重的结界丢在叶梦渊身上,让他悬浮在空中,接着伸手一招,渊林中的参天大树全都化身为高耸的树人,迈动尚还带着泥土的巨足,带着满腔愤懑,向帝江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龙翌抽出长棍,身化流光到了帝江巨口之前,长棍抵住帝江张开的大口,手持纯钧向帝江身上猛刺而去。
帝江被那些树人遮挡了视线,混乱之中,被龙翌一剑刺入了囊袋一般的身躯。
帝江一声沉闷的嘶吼,身边罡风四起,挥开这些树人,同时身子无限膨胀,干脆将龙翌的长棍吞入了腹中。
此时还是午后,昨日帝后大婚,今日仙界民众全数休沐,整个渊都都喜气洋洋,街市上人潮熙攘,相携出游的姑娘们正说说笑笑,在摊子前挑选喜爱的饰品;院落中老人摇着蒲扇,小孙儿爬在爷爷身上,正淘气的抓挠着他的胡子。
突然渊都上空渐渐黑了下来,帝江如一片乌云般遮住了所有的阳光,接着飓风狂卷而出,屋顶,树木,河流,方才还在欢声笑语的人们,都被卷入了空中。
渊都瞬间哀声遍野。
飓风之中,龙翌眼中充血,身上青灵爆燃,再次向帝江冲去,握紧了纯钧一剑劈下。
一声轻嘲,帝江长舌卷出,将龙翌拖进了口中。
茫茫渺渺,无根无基,视而不能见,听而不能闻,原来这便是混沌,亦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自己无论如何挣扎努力,都没能杀得了帝江,所幸,自己离开之前,给了叶梦渊重重结界保护,他应能逃过此劫,以后他怎么办,这尘世怎么办,自己已无能为力。
唯一值得自己骄傲的,是自己坚持本心,到了最后一刻。
突然一道耀眼的金色光束跃入一片白芒之中,混沌四散,蔚蓝的天和洁白的云又现在眼前,抬目四顾,遮天蔽日的帝江身影已经不见,只在洗练的空中留下了浓重的腥气和淡淡的血丝。
这是怎么回事,这时还能有谁来施以援手,斩杀帝江,救自己脱离混沌。
除非...
不详的预感袭来,不,不会的,自己设了那么厚的结界护他,他身无灵息,不可能穿得出来,以身为祭。
“梦渊,梦渊,你在哪儿?”龙翌在空中惶急大叫道。
然而身周并没有那个人的身影,风中那缕冷香也已消失不见,唯有水晶祭台上残存的吉光片羽。
那个对他展开温柔笑颜的人,那个给他温暖陪伴的人,再也寻不到了。
从帝江口中逃出生天的渊都百姓,老人,孩子,青年,都悲悯的看着龙翌。
龙翌一声声泣血的呼唤中,终于有一片青色的龙鳞慢慢飘下来,落在了龙翌手中。
这龙鳞泛着淡金色的光辉,还带着那人最后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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