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阴魂不散

是谁阴魂不散

吴之筱在西疆吹风沙的第一年,盛都发生了几件大事。

六月中旬,左相因治理水患而亡,满朝文武上下轰动,街头巷尾的百姓亦是震惊。这是左相选择的善终,以身殉职的壮举掩盖不了他生前的罪恶,却能保住他想保住的人。

左相是以身殉职,皇帝自然不能在人们都赞许他时给他定罪,更不能株连其亲眷,只能按下不提。左相发丧时,他的小儿子狄笛突然出现在灵堂上,披麻戴孝给自己父亲守灵送终。

皇帝虽震怒却也不能拦着儿子给父亲守丧,落个不仁不义的骂名,且左相已死,没必要再费心思去弄死狄笛这个不中用的东西。

八月下旬,皇太后病重。

九月上旬,上官慕清任工部尚书。

十一月初,做樱桃绵糖最好的糕点糖铺搬到了西城,东城新开了一家糍糕铺。

十二月底,盛都的大雪又厚又重,冻死了好多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压塌了大理寺矮墙外的香樟树。

而西疆七月中旬就飘了大雪,人迹罕至,吴之筱手边并无公事公文可办,整日只需围着火炉瑟瑟发抖,活着要紧。

吴之筱在西疆吹风沙的第二年,西疆无事发生。

西疆都护统辖八个州,每个州相隔甚远……很远……非常非常远,从都护府所在的安度州到最近的一个州也要骑上骆驼走半个月才能到,也可能到不了,半路遇上风沙暴雨和冰雹的话,得再多等上一个转世轮回才能到。

去隔壁州比上西天还难。

这里的人们整日忙于对抗烈日、风沙、冰雹和半年的冰封大雪,无心再去计较人与人之间的得失,他们光是活着就已经很费劲了。

吴之筱这位都护使无公事可办,无案子可查,但她也没能闲着——她也得在这里活下去,也得和当地人一样想着如何对抗风沙烈日与冰雹大雪。

这里的女孩穿的纱裙都很漂亮,花色夸张扎眼,大漠之中,女孩们扬起的纱裙就像是盛开的花,生机盎然。

西疆的瓜果都很甜,甜得很认真,就像这里认真活着的人们一样。

吴之筱穿着漂亮华丽的纱裙,抱着一串甜蜜蜜的晶莹葡萄坐在葡萄架下,晃着小腿,望着傻蓝傻蓝的天空,一望无际,一点云都没有,肆意张扬地铺开。

她冲着天大声喊,方圆三里之内无人能听得见。

她喊着:“赵子寒!!赵子寒!!赵子寒!!”

没有人能听见,也没有回声。

“赵子寒,我想吃甜糕。”

她嘴里的葡萄还没有咽下去,心里却已念叨着甜糕的滋味。

她最后一次吃甜糕,是赵泠亲自用嘴喂她的,现在回味起来,口中似还有他的气息,凛冽清澈,淡淡的甜。

吴之筱在西疆吹风沙的第三年,皇太后薨,大赦天下,不咎过往。

命西疆都护使吴之筱回盛都,任大理寺断刑少卿。

她得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启程,也就是说如果大雪封山了,她就可以不用回盛都了。

吴之筱不是近乡情怯,是惜命为上。

当初她独自一人入宫觐见皇帝,根本就没想着自己能活着走出来,所以就没给自己留什么后路。

她借着兄长吴策出事,把赵潜引到均南郡,再利用赵潜被绑,将赵泠支开,暂离盛都。吴之筱不辞而别,什么都没说就留了一枚发带给赵泠。

现在她回盛都就是找死。

吴之筱想写一份奏疏呈送皇帝,恳请他将自己调到盛都以外的地方为官任职,可她想了想,自己和皇帝的关系这么僵,这种请求皇帝未必会准许。

而且赵泠是中书舍人,这本奏疏他很可能会看到,若是被他知道自己不想回盛都,故意躲着他,那吴之筱的处境就更糟糕了。

吴之筱揉揉额角,一闭眼就是赵泠那张冷峻的脸,吓得她浑身一哆嗦,不敢再阖眼了。

夜里辗转难眠时,脑子里不断地涌出来奇奇怪怪的画面。

她被锁在一间屋子里,没有好吃的甜糕,没有荔枝没有葡萄,只有一张好大好大的床和温泉池子。身上衣衫轻薄得堪比赤/裸,双手双脚都被缠缚住,怎么挣扎都挣扎不脱,薄薄的皮肤被勒出一道道血痕来,疼死她了。

“呜呜呜……”

她低声呜咽,想要喊出声,却像个小哑巴似的怎么也出不了声。

温泉池子里滚热的水汽蒸腾,屋里水濛濛的什么都看不清,床帐上也沾了好多水珠儿。池子里的水越来越烫,咕噜咕噜冒着水泡,屋里越来越热,热得吴之筱皮肤泛红,呼吸不畅。

吱呀……

门开了,一阵风吹进来,一冷一热,吴之筱双肩猛颤,往门口处望去。

在一片水雾朦胧之中,吴之筱只隐约看得见那人的身影,看不清那人的脸。

她慌了,彻底慌了。

情急之下,她忍着双手双脚被紧紧勒住的刺痛,拼了命地想要挣脱麻绳的缠缚,她低头细看绳结,似曾相识,是赵子寒教过她的。

可是她一个人根本解不开。

朦胧之中,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愈来愈清晰,沉闷而危险。

“赵子寒……赵子寒……”

她不断的低声默念着赵泠的名字,喘息越来越急促,手脚越来越慌乱。

而那个人的身影也原来越靠近,强势的压迫下来,逼得吴之筱不断往床里面滚去。

黑影压下,吴之筱听天由命……

“吴之筱。”那人嗓音低沉道。

她抬眼,看清眼前人……

赵子寒?!!!

啊啊啊!看到他比看到任何人都恐怖!!

吴之筱被吓醒了,浑身都冒着虚汗,心口砰砰砰的快要跳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很是后怕,心有余悸。

不就是不想回盛都嘛,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她?

吴之筱多犹豫一天,赵泠就在自己脑海里阴魂不散一天,日日夜夜闹得她不得安宁,走路都恍惚了,整日神志不清,看什么都像赵泠。

葡萄——赵泠,骆驼——赵泠,铃铛——赵泠……

吴之筱要疯了,快步越过一片沙丘,走到亮月湖边,掬起一捧清澈的湖水洗了洗脸,清醒清醒脑子和眼睛,再对着湖面理了理凌乱的青丝,从腰间扯下一枚金色发带绾起发髻……

“啊啊啊啊啊!怎么是红色的……嫣红色的……发带……”

吴之筱惊慌失措,小手一抖,手上那枚十分眼熟的半旧嫣红色发带就滑落到松软的沙地里,待她定睛一看,地上那枚被风沙掩了一小段的发带突然又变成了金色的。

见鬼了见鬼了。

吴之筱头发都来不及绾起,直接起身狂奔回都护府,关起门来,锁上门栓,气喘吁吁地趴在门缝上偷偷往外看,看看到底是谁一直阴魂不散的。

没有人,只有一只路过的小沙狐——这只小沙狐昨天偷吃了她院子里一只小兔子。

小沙狐最多就是偷吃她的兔子,应该干不出来吓唬她的事。

许是她自己心虚才这么草木皆兵的。

这是病,得治。

西疆的巫医说她没病,之所以看什么都是赵泠,夜里也梦到赵泠,满脑子都是赵泠,多半是相思成疾,大夫治不好,她得去找赵泠治。

“庸医!你个庸医!给你五十文钱我都嫌多!”

“什么相思,相个屁的思,明明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给活活吓出来的病,你给我跳个大神,写个符字,念几句咒语大约就好了,说什么相思成疾?

“你好歹是个巫医,怎么说的话和那些大夫一模一样?”

吴之筱骂骂咧咧的从当地颇有盛名的巫医医馆处走出来,脚下踢着细沙,气鼓鼓的往都护府走去。

气死了气死了。

下一任的都护使就要来西疆了,而她却还赖在西疆不肯走,让都护府的衙差很是为难。

衙差问她,道:“吴都护使,行李都给你收拾妥当了,请问你何时启程回盛都?”

吴之筱摆摆手,道:“不急不急,我有个东西落在沙漠里了,那个东西很要紧的,我得找到了才能回盛都。”

衙差道:“吴都护使不要再找了,大活人掉进沙漠里都找不到,更何况是东西呢?”

吴之筱坚持道:“我再努力找找,万一就找着了呢。”

那衙差问她:“吴都护使掉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什么时候掉的,在哪片沙漠里掉的,小的也帮你一起找找。”

她说:“一枚嫣红色发带。”

那衙差皱了皱眉,道:“这……肯定是找不着了。”

吴之筱故作惆怅,低垂着眼眸,轻叹一声道:“我知道的,只是我还想再努力……”

“吴都护使,你发髻上……”那衙差抬起头来,眼睛忽地一亮,指了指吴之筱的发髻,道:“不就是嫣红色发带吗?”

一听他这话,吴之筱脸色瞬间煞白,双眸失魂,颤颤地抬起手,手指发着抖,轻扯发带,仔细一瞧……啊啊啊啊!这条发带就是她留给赵泠的那一条嫣红色发带!!

要死了要死了,赵泠这是千里追杀过来了!

逃命要紧。

她道:“启程!回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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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怕是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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