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颠沛

第25章 25颠沛

小城上空爆竹声起,雁阵遁去。接着,硝烟味中鼓乐大起,大门前一片围观,袖着手的汉子,尖着小脚的女人,穿着老棉裤的老头,还有憨笑的傻子。待到鞭炮停歇,孩童们便蹿上前搜寻没炸的炮仗。

长长的车马,贺喜的人们相互抱拳,“到底是当差根本人家,听说公子也袭了职,如今也是朝廷的人了”,“哪里哪里,怎比东桥您,做得好大事业”,“三郎,今日好生光鲜!”,“世伯过誉,人靠衣衫马靠鞍,全靠借来了这身吃席衫子”,“混说!”,“呀,令尊翁也来了,眼拙眼拙,我可短礼得很呐”,“呀,许大人也来了!”,“令郎大喜,便为敦睦乡梓计,又岂敢不来!”

宾客盈门,厅中渐渐坐满。有人对着一盘菜肴道:“诸位慎用,且听我一言。西施乳者,便是河豚脂,血有毒,需预备橄榄汁,甘蔗汁解毒。”

花园。回廊的一面是墙,上面镂了些窗,另一面则是池塘。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天门开,地门开,俺把神灵请下来”水榭中巫婆混身乱颤,带动椅子乱响。家人搀着傻子立在一旁,那傻子呵呵傻笑流着口水。他忽地叫道,媳妇,媳妇!便向门外跑去,只见丫环扶着新娘绕过假山而来。有人道:“这就认得媳妇了,这神下得没褒贬。”就是没毛病,下神质量高。

傻子上前扯去遮羞布,新娘猛地抬头,看了看新郎装扮的傻子,一声尖叫。“香嘴巴,香嘴巴”在傻子的叫嚷声中,新娘被架走。仆人悄声道:“好个人儿,这便是姜二的拖油瓶?在集上卖布时哪有这般俊俏”,“嗨,三分人才还要七分打扮”,“听说她娘做老会过活”,“那也架不住他赌,家里净净的,过不成光景,便将这拖油瓶卖了。”

大门向内缩成八字谓之八字门,以便门前停放车马。八字门前,姜二拱手道:“老亲翁,今日要共谋一醉!”李员外哈哈笑道:“应当,应当,共谋一醉,共谋一醉!”忽听一声凄厉:“还我女儿!”起凤披头散发而来。姜二回头惊道:“咋把这疯婆子放出来了!”立在台阶上的员外惊道:“这位是,这位是——快,快,亲家婆里面请!”

“媳妇,媳妇——”傻子冲了出来,“少爷,少爷!”家仆叫道。那傻子立在门前呆了呆,看向起凤叫道:“媳妇,媳妇!”员外喝一声混帐!抡起大袖叭地抽去,傻子捂脸号淘。“老爷,大喜的日子,你打他作甚!”黄脸婆随即冲出。

起凤望着新郎打扮的傻子,忽地剪刀抵在脖上,叫道:“你要是将我女儿嫁给这个憨吃闷睡上大膘的物件,我就死在这里!”姜二叫道:“个犟巴茬儿,搅家精,你死便死,人已然入了李府,生米做成熟饭,你见那日头有倒转的么?”李员外连忙施礼道:“亲家婆,休这等的,快将剪子放下,我也是个旧家,祖上做过官的,小儿虽是愚些,尽可医治。”

起凤回身泣道:“诸位乡老,诸位乡老,姜二欺我孤儿寡母,那不是他女儿,说是嫁了,实是卖了,这般不论理。求诸位乡老给妾身一个公道!”便冲众人跪了下去。

“快叫我女儿出来,我带了女儿,即刻便走!”,“亲家婆,便是如此,也是好聚好散,搁啥气。”,“我只要女儿!”,“亲家婆,快里边说话,这里不好看相。”,“亲家婆,快进来,妇道人家不雅相。”

吵嚷声中,街巷人山人海,后排的人纷纷立在凳子上观瞧。只见仆人跑出来叫道:“老爷,老爷,少爷刺溜一下钻床底下,吓哩不敢出来。”李员外喝道:“加臊子起乱!”一街的人哄然大笑。

“小蹄子服毒了!”忽地,黄脸婆冲出来叫道。

满堂大红,连同婷儿嘴角的一缕殷虹,她凤冠霞帔,躺在母亲怀中道:“原来娘这么苦,原来外面这么苦。”闻言,泪水,由一张脸庞滑落到另一张脸庞,起凤搂着女儿道:“知道就好,再苦,还有娘当年苦!”婷儿道:“我不想变作娘。”起凤忽地抱紧女儿,痛道:“娘该死,娘害了婷儿!”

“娘,我不想苦下去了。”,“娘该死,娘害了婷儿!”

“娘,你死了,谁给姥爷上坟,谁又给你上坟?娘,你不能死——娘,你答应我,去寻妹妹,娘,你答应我。”,“娘答应你,娘不死!娘去寻妹妹,娘还要给姥爷上坟!”

“婷儿!”一声凄厉,众人跑进屋去,过了一会,郎中出来摇了摇头,李员外叹道:“愚则愚矣,其情可哀也!”

半个月后,起凤挎篮拄棍,头顶破布,迎向冬日的那一片黑山。

车马跟在她身后。“亲家婆,歇下,歇口气。亲家婆,你这是去哪?”李员外频频道。“亲家婆,外面可凉,好好围扎住。亲家婆,这单褂子可不吃劲啦。亲家婆,你在外面指啥吃哩?亲家婆,留下吧,吃穿用度,尽俺的力量奉承。亲家婆,银子你还是不肯要?”终于,起凤漠然道:“休要老婆三道哩。要么杀了姜二与我报仇,要么休要拦我。”李员外为难道:“亲家婆,这!”

“快,再送送她。”终于,李员外扶着马鞍道。“老爷,她不叫送,不然又要寻死觅活。”望着起凤的背影,李员外叹道:“唉!这事办得差池了!”

一个月后。小镇上,做香油的晃着一锅暗红,伙计在铁匠铺里拉着风箱,吧嗒吧嗒的风门声中,一队衙役路遇乞丐婆。马上的衙役头儿忽地喝道:“站住!”那乞婆却仿若不闻,自顾行去。“站住!”又是一声。

衙役头跳下马追上那乞婆,扯去她头上的破布,顿时呆住了。“小姐”他喃喃道。乞丐婆看着对方,忽地瞠目叫道:“孙玉庭!你与我寻了个好人家!”

僻巷中,孙玉庭跪在起凤身旁泣道:“我对不住小姐!”起凤摇头道:“对我好?当日在你面前说得比鳖蛋还光!你也就信了。人呐,光靠拿眼眯喽,就能眯喽出好坏?”说罢转身去了。“小姐,小姐,你往哪去!”孙玉庭起身追去,起凤喃喃道:“去寻你与我的孽债。”

“都怪我,如今已是悔得迟了!小姐,都怪我,小姐上哪?”,“孙玉庭,你与我一步错,我便步步错。”,“小姐,都怪我,小姐去哪?”,“我错在当初死了一回,没死二回。”

几天后,破庙内。“婷儿,娘这便去寻妹妹,娘不死,不死。”起凤在梦魇中挣扎着。庙门外守着两个衙役。随着远远地,细细地一声鸡鸣,黑暗中传来蹄声,火把到了近前,一骑下马,庙门外的衙役叫道,孙大人!孙玉庭道:“难为二位兄弟了,你们家去,换我来跟她。”衙役诧异道:“大人这是?”孙玉庭道:“我是还债,已向大人告假。”

十日后,竹绳编的悬索桥上,起凤身上的破棉花套子一层雪沫,孙玉庭裹着一身肮脏的羊毛,杂乱的胡须上满是冰碴子,他牵着瘦马道:“小姐,你可知昌南州距此多远,你孤身一人——”

半个月后。枯草摇曳中,二人行在栈道上。远处的野山羊跳得一人高,咕噜噜声中,猴子在山顶丢石头。栈道上半人高的枯草,缺失了木板的空洞不时闪现,露出深渊。孙玉庭不停道:“小姐,小姐,走不通了!”正说到这,喀地一声大响,二人回头看去,马已是跌落深渊。“小姐!”孙玉庭叫道。

起凤却依然前行。“小姐!”孙玉庭上前拉扯,二人挣执许久,孙玉庭拗不过,只得执着棍子在前探路。又前行了一段,起凤忽地伏地痛哭,前方已然无路,只剩崖壁间零星的横木。孙玉庭望向一片空旷道:“待我攒够了银子,便为小姐雇法舟。”

两个月后,院中,黄脸婆道:“这是谁家的祖宗,白肉大馍哩供着,你俩香过嘴巴没有?”孙玉庭怒道,混帐!黄脸婆撇嘴道:“多少有点因因子。”只听叭地一声,脸上挨了一下脆的,黄脸婆立时撒泼道:“孙玉庭!要不是我娘家的势力,你领得了快班?你还打不起人哩!”孙玉庭怒道:“狗咬挎篮的,打你个劣种!”

黄脸婆一头撞向孙玉庭,叫道:“别以为老娘不知道,她是钦犯,钦犯!”孙玉庭怒极,将黄脸婆摔到在地,叫道:“你嚷,你使劲嚷,嚷得抄家灭族!”又哭闹了一会,只听一声孙大哥。孙玉庭转身看去,只见起凤挎着包袱憔悴在院中。孙玉庭惊道:“小姐!”起凤道:“给大哥添乱了。”

城外,几个轿夫远远立着,孙玉庭对轿窗道:“张忙个啥,你这一走,不是叫我亏负大节。”他叹了一声,摸出一纸递上,起凤由轿内接过,只见上面道:伏以三皇五帝,八卦之宫,地理之间,物各有主。下面是,财地交割,共为信契。最下面是立券人黄天后土王荣,孙玉庭,牙人张坚,却是房契。

起凤道:“大哥,这!”孙玉庭道:“不成你去睡大街?”说着,将房契重又塞回轿内,起凤却是不接。孙玉庭只得道:“就算借与你住,房契你替我收领,她知道了不好。”说着转头叫道:“去月心镇!”

八年后,法舟落在城外,马蹄声中,两鬓斑白的孙玉庭驰至法舟前。不多时,他的一包银子被从舟中扔出,舟内叫道:“谁要你的银子,滚远些!”

十年后,法舟落在月心镇外,起凤跪在舟前乞求。“仙师再等等,我那义兄这便来,这便凑齐银子。”法舟却缓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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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季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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