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8 章 第三百零八章
第三百零八章。
艾伦抬头,视线静静望着那似乎没有边际的黑暗。
这里是属于灵魂更深层的世界，隔绝了现实的精神空间，
自己的身体大概正在进行灵魂修复。
艾伦很清楚,就算老师同意对他设下灵魂结界,可一定会想尽办法减轻他会遭的罪,也将引起不必要的风险。
……例如现在。
艾伦感知到许久未曾出现过的黑暗力量正在缓缓涌动,似乎终于在这难得出现地松懈的空隙中迅速苏醒，获得了久违的短暂自由。
阴影中发出了一声指责。
——你破坏了约定。
“没有。”
身穿红衣的艾伦神情平静,语气却是理直气壮。
他还是原本黑发金眸的模样，灵魂并没有被现实的魔力转换所影响。
是的。
阴影者很清楚。
眼前这个破碎而不完整的灵魂，正是自己一手促成的果实，它也知道该怎样打破他构成的防御。
——你,又被抛弃了啊。
艾伦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看不出来在想什么,也没打算回话。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不对自己残忍，就迟早会成为被放弃的那一部分。
——别再犹豫，你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
——你最终能够合作的，只有我。
——你的想法,你的愿望……是真正的统一才能够彻底解决隐患。
——不必要的怜悯，只会让你成为失败者。
——放任他们在你的王国里乱来，只会让他们把你的计划弄得一团糟！
“…够了，我很清楚。”
艾伦了打断对方的教唆。
态度平静的简直不像是他一直以来表现出那样激烈。
——你还是没有认知,属于你的位置。
——除了我，不会有谁可以真正接纳你。
——艾伦，包括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才对！
“不,是你还没有弄明白……”
黑发人类语气冷淡地声明。
“我的王国,我的计划,始终都是——我说了才算!”
从一开始艾伦就没有打算完全听对方的，只是当时的处境让自己不得不先低头。
推开同伴，自我苛求，虚与委蛇。
可无论性格发生怎样的变化，尊重生命是他作为人类的底线，更不可能会伤害他的同伴。
黑暗低语却不曾掩饰过它喜欢亡灵的统治方式，还试图控制他身边的人。
光是这两点，他们就已经不能共存。
——哼哼，被爱着的感觉，很美妙吧？
——你明明也很喜欢……为什么要否认？
——可惜，他们所爱的那个人，终究只是他们所理想的模样。
话中暗示的太过明显，艾伦微微一挑眉，很快又回归淡然。
金色的双眸中竟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仿佛早就料到对方会这么说。
可阴影中的声音却像是没发现，开始了它最擅长的方式。
——高傲狠毒的精灵啊，只要被心俘虏了，就再也不会有什么威胁。
——你的身体有着属于母树的气息，没有任何精灵可以拒绝的了，他戒不掉的。
——不该好好利用精灵族的那个小王子吗？你是他心中最柔软的一处……也是第一个打破他心房的人类。
——契约是强制绑定的催化剂，就算双生子并不爱你，他们也会效忠你。
——愚蠢又粗鲁的兽人，你该更将它跪在脚下，成为真正的畜生。
——龙族本该是你最好用的武器，为什么不去尝试让那头白龙对你言听计从？
——魔族是最好利用的道具，你既然能够俘获他们的王，彻底将恶魔们作为上位的工具，消灭人类的速递，那将没有谁能够超越你的功绩！
——没有什么不能被利用，情感除了控制与影响思考，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反对的声音？根本就不需要！你是王，他们只是不值一提可以替换的东西，不听话的就转化成永远不会反抗的尸体。
——死亡才是永恒。
——艾伦，你本该站在所有人之上。
……啊，果然没错。
这次艾伦认真听完对方所有的话语后，也在心中做出了确认。
阴影者的思想有很大一部分偏向菲里德。
认为死亡才是绝对的平等。
虽然某种意义上这样的想法存在一定道理，但绝不能被真正实施。
可如果失去鲜活的生命，没有思想的变化，那永远保持不变的世界，又怎么能够延续未来？
他不可能会认同，更别提去配合了。
“…啊，我很早就想说了。”艾伦说。“你有时候……真的很烦人。”
耳边的声音停下，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评价。
“原来我认为你或许可以触碰到我不同一面，结果发现你也只是刚好猜到了，我最不想被知道的那一部分。”
“黑暗低语，你真的了解我吗？”
“或者，你只是了解……你以为的‘我’？”
属于人类的连续反问，让对方难得没有任何回应，又像是正在思考。
而这样的态度也在艾伦的预料之内。
“看，对于超出掌握的事态，你们所想的都仅仅是……加强控制的方式。”
当孤独的时间足够久，他越是冷静下来思考黑暗低语的一切手段，越是能联到菲里德。
充分发挥着他的同伴们的价值，想要为自己打造一条合理有效率的捷径，将任何可以利用的资源都消耗殆尽。
……某种程度上，炼金术师和阴影者想对自己实施的计划，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区别是菲里德不愿意伤害自己，所以他才会说服了老师，将那些有可能令自己痛苦的记忆全部封印，哪怕是抹杀一部分情感。
艾伦一直都很聪慧，更擅长抓住要害。
他可以肯定阴影者和神族有着特殊的关系，对方想要统一的目地……其中还潜藏着别的打算。
危险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
既然艾伦已经了解阴影者的一部分，那么意味着他的反击也可以开始了。
....................
——……你没有选择。
那沉默已久的声音再度响起，来自黑暗低语的态度也有所改变。
这让艾伦可以理解为对方是默认了他说的一部分。
“不，我有很多。”
与最初彷徨茫然的自己不同，他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学会如何与对方周旋。
“你不能回答我的问题，这意味着你已经失去说服我的筹码。”
——自我欺骗不会有什么意义。
“我很清醒。”他说。“也知道我能做什么……又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就算艾伦不需要在伪装出激烈的一面，他可以模仿的性格，其实还有很多。
只是他更喜欢展现出令人舒适的那部分……才让所有与他接触的生命，都认为艾伦脾气温和又好相处。
但只在乎结果的阴影者，从未重视过的那点，便是被众人所喜欢的艾伦，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能够获得他人的爱慕。
——最开始，都是艾伦先付出的真诚。
藐视众生的神族。
视生命为蝼蚁尘埃的亡灵炼金师，不愿意与生命正常交流的大贤者，他们不仅教会了艾伦生存的方式……自身对待生命的态度，也同样被艾伦所记住。
不管是转世之前，还是重生之后，艾伦始终都在用自己的温柔和热度，去一点点暖化着两位已经有数万年孤寂而冰冷的灵魂。
神圣殿堂的双生骑士，冷漠疏离的骑士长，尖锐敏感的黑骑士。
他们与艾伦的相遇并不算美好，从任务目标到托孤对象，互相利用到互相保护……他们也花费了许多时间来进行了解。
如果不是艾伦竭尽全力去挽救着那失去信仰和希望的灵魂们，那么这对兄弟之间必定会失去另一个手足，而忠诚转化为爱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高傲冷漠的精灵族，无论是黑暗还是光明，对情感他们都严防死守。
当初一心想要以艾伦为目标的狄拉格，不但差点成功杀掉人类，双方为敌的时间更不短，如果不是彼此惺惺相惜的留手，又在意外中结下缘分，他们不可能成为同伴。
可就算成为同伴后，艾伦依然是经历了黑暗精灵多少次试探，共同走在深渊的边境……才换来一份承诺。
对人类一直保持冷淡戒备的珀尔，哪怕他被艾伦所救，也仅仅是带有报恩的心思加入他的队伍。
是之后所经历的很长一段时间的结伴中，才渐渐被接纳真心。
狂妄轻蔑的龙族。
在德里克和艾伦成为真正朋友的之前，他脑子里都是属于龙族惯有的思维，根本瞧不上龙族以外的生命，也在刚开始只是把艾伦当作自己的所有物看待。
对待艾伦的态度变化，是在对方日常的温柔细心，又以命相救后才真正认清，思想彻底产生改变。
恶意抗拒的混血恶魔。
憎恨人类与恶魔的加尔德尔一开始就咬伤了艾伦，哪怕确定是被援救的前提，也依旧用最激烈抗拒的态度表示出自己的拒绝与敌意。
艾伦不眠不休的照顾他，毫无芥蒂地用实际行动与坚持接纳的态度，才将早已绝望的弟弟从深渊中拉起。
之后为保护弟弟，他不惜承受着弟弟无意对他的危害，更委托好友照顾，让失去所有的加尔德尔……某种意义上，重新有了一个家。
顺从本能的兽王。
骁或许刚开始只是一见钟情的错觉，可它在纠缠艾伦的过程中，是被真正当作同伴尊重、信任、照顾、扶持。更在它孤立无援求助时，获得艾伦最大的支持与陪伴，得到共渡劫难的感动。
当冲动的情感经历了磨砺与沉淀，最终只会转变为执着的痴心。
天真危险的羽灵。
哪怕自认毫无强大之处，无意造成伤害和破坏的天真残忍，被同族忌讳躲避的阿瑟，正是幸运的遇上艾伦，才能够真心接受自己的特别，无忧无虑的学会生存。
肚子饿的时候有人喂，感到冷的话有人抱，害怕的会有人哄，孤单的时候有人陪……艾伦总会有底线的宠着他，让阿瑟感受到被爱的幸福。
………
……
…
还有许多喜欢着艾伦的生命，基本都是被他的善良、被他所理解、被他所尊重……那获得感受到了什么。
艾伦最大的温柔，是他从来都身为先付出主动的那一方，也从未想过回报。
他足够强大，他是可靠的港湾，他能够让人找到自我，他更可以让你相信无论多么绝望，就一定还会出现希望。
这样的灵魂……谁会不被吸引？
只是阴影者不能理解，也无法明白。
就算它可以洞察艾伦和他同伴所有的行动，也知道他经历的种种冒险冒险——可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
然而属于他与同伴们所创造的回忆，将友情与羁绊所诞生的过程，是无法被知晓的。
这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命运，不断编织着历史的进程，却总会留下一些漏洞，给予世界钻入缝隙的机会。
所以它永远不会知道艾伦和他同伴们有多么深厚的羁绊。
哪怕没有爱情，他们之间所结下的友谊……那是无法被取代的存在。
艾伦完全可以接受所有同伴不爱着自己，也不会去利用他们的感情，只为了完成自己的愿望。
“你真的认为……我只会当好人？”
像是对自我评价的感叹，黑发金眸的前勇者直言不讳。
“我们之间有协议，而我一向是遵守承诺的人，无关对象。”
“可我对你的容忍度，已经到达了会影响我理智的程度。”
“如果你非要强行越线，那我们之间也是战争，对于敌人……你应该很清楚，我会怎么做。”
艾伦微微眯起眼，语气里带上了威胁的警示。
“毕竟是你一手引导出我的黑暗……不是吗？”
那么没人比它更明白，彻底陷入黑暗中失控的自己将会做出什么事。
——…………你。
从未被打乱节奏的阴影者此刻终于发现了异常，以及被它一手引导成长的人类……到底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尤其是刚才的艾伦。
无论是气质还是谈吐，几乎和那位银发贤者没有区别，还融合了属于那位亡灵炼金术师的冷漠。
完美剥离了属于人类姿态的模样，他现在更像一位神族。
“我从小在老师和菲里德的身边长大，他们的言行早已经印入了我的脑海……曾经我认为自己长大后，会成为他们其中一个人的延续。”
结果并没有。
没等阴影者猜测他的用意，下一秒，艾伦又笑了。
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戏谑又轻佻，眉间中漫不经心的模样，几乎能轻易让人想起那位性格多变捉摸不透的地下城之主。
“我们不过都是命运手下的棋子，为什么你能够觉得……你会比我更容易成功？”
态度、语气、细节。
这怕是连精灵术士本人都会忍不住为艾伦献上赞誉的模仿。
“很遗憾。”
艾伦收起了笑容，紧紧抿唇，眼神锐利逼人。
属于人类骑士长平静温和却又疏离的气场，将生人勿近的姿态展现的淋漓尽致，那刻意压低的嗓音更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与警示。
“不要在触碰我的底线。”
来自黑发金眸的人类一边演绎一边挑衅的行为，让成功读懂对方用意的阴影者不在发声。
而接下来的时间里，人类前勇者轻易就模仿出属于同伴的特点与精髓，也能够迅速进入当不同状态的情绪中。
直到模仿最后一位同伴结束，艾伦才恢复了最初那平静淡然的模样。
“你看，一点也不难。”他说。“只要我想……我可以成为任何人。”
艾伦不愿意学，不代表他不会。
善意、恶意、中立……这些他可以都懂，也能够做出选择。
前提是他不想。
“我啊，从来不是好骗的笨蛋。”
他一向是个好学生，无论在什么地方。
“所以……你现在还会觉得，你真的了解我吗？”
那被绕开的话题，再次回到起点，直逼对方。
或许是来自艾伦一连翻异于常态的出色攻势，终于让一向习惯引导对方的阴影者变了态度。
黑暗中的能量开始隐隐涌动，似乎像是爆发前的预兆。
——你……会后悔的！
——感情是最不可控的变数！
——也是会造成一切变故混乱的根源！
——哼，你该不会以为他们是真的爱你吧？
来自阴影者恶意的挑拨，无法在信念上动摇艾伦丝毫，人类前勇者更是笑了起来。
“那是我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尽管他的声音抗拒冷淡，态度却很客气。
“我是不会违背誓约，也希望你别在来干预我的行动。”
他已经抓住自己所能抓住的一切，让他拥有了底气。
“接下来，我会用自己方法去实现我的……”
艾伦面无表情。
“野心。”
不再有后顾之忧，他即将真正决心放手一搏。
从刚开始黑暗低语就弄错了一点。
他怎么可能会怀疑自己的同伴？
既然可以做到完全支配身体，那么他绝对不会放弃任何机会。
一个人是不行的，可他还有同伴。
至于阴影者和自己，暂时就老实的待在这里吧。
不会让它打扰，绝不。
艾伦下手一向留有余地，可当他不想心软时……
可以用来模仿的冷血残酷，实在太多了。
....................
“……艾伦，感觉怎么样？”
当艾伦灵魂意识逐渐回归，他还未睁开眼睛时，就听到了老师那温柔又关切的询问。
“嗯……”
他稍微用魔力感知了一下来自老师结界的成果，剧烈的刺痛感让艾伦深刻体会到老师的能力有多强。
……很好，非常有效。
这样他也可以暂时安心不少。
“…我没事。”艾伦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主动去拥抱着恩师。“老师，辛苦你了。”
大贤者眼中的担忧不曾退去，他的手到现在有些颤抖。
“这样不行。”他说。“对你灵魂的伤害……太大了。”
哪怕他可以无数次将自己的灵魂分割约束，却不忍心看到他的弟子承受一点痛。
“老师，我真的不要紧。”
银发人类更加亲昵地蹭了蹭恩师的手心，柔声安抚着对方。
“我是你教出来的……也稍微对我更有信心一些吧？”
“…………”
弟子的意志坚定，让大贤者决定不在多劝，而是私底下考虑该如何减轻弟子的负担。
“艾伦，吾不会让你再次陷入危险的……”
“嗯，我也不会允许自己再次摔倒。”
………
……
…
艾伦不喜欢冰冷的王座。
除了必须要和人类沟通的时候，大部分他更喜欢呆在庭院里，不但可以贴近自然，还能够身心舒畅。
尽管已经到了冬季，渡过降雪的时期后，难得能看见太阳现身。
所以当天空又是一日晴，银发的年轻国王就带着他的队伍在自家庭院里享受着忙碌前的最后一次放松。
他懒洋洋晒着舒适的阳光，随意感慨了一句。
“天气真好啊……”
艾伦最喜欢被同伴们环绕的感觉，曾经他只是依恋这种气氛，现在更觉得仿佛回到了从前。
他环顾一周，将所有人的现状尽收眼底。
不远处的大贤者正在反复替弟子检查王城内的结界，这比当初在神圣殿堂例行公事刻板的态度要认真太多，就是为了避免有任何危险再度潜入弟子的身边。
莱利斯和珀尔在一旁的石桌上帮艾伦仔细处理及删选一些政务的文件。
现在内政管理的部分都是珀尔负责，他会替艾伦解决一些不需要本人决定的问题，而骑士长则是处理外交和城内发生的种种事故，几乎都是亲力亲为。
阿瑟坐在树上，他正捧着一堆被剥好的松果，满脸幸福的荡着腿，而德里克坐在他旁边……他是给松子剥壳的那一个。
艾伦猜测大概是加尔德尔和阿诺德都不在，激发了他照顾阿瑟的念头。
狄拉格靠在树下闭目养神，但艾伦丝毫不怀疑他的脑子里想的肯定很多，最大可能是今晚要宰了哪个对他不满的家伙。
偶尔他随手也会将上方掉落的坚果壳一个不落的甩回去，又被阿瑟再度张口吞掉。
骁变成了白银狮子的兽形态，一大只趴在那里懒洋洋的晒着冬季里少有的太阳，而微微安蹲在旁边，也不知道从那里找来一根树枝，非要拨弄着它的尾巴。
被骚扰的大狮子睁眼，看了看是艾伦的熟人，就闭上眼不管。
除了阿诺德和加尔德尔还在魔界，菲里德独自行动下落不明，他的同伴和老师……都在他的身边。
这样的画面，真的无论看多少次也好，都足以令人感受到幸福。
艾伦扬起一个十分满足的笑容。
……是啊，这就是他最想要守护的东西，也是不想失去的未来。
银发人类坐起来，招呼了一声他的骑士。
“莱利斯……”
“主人？”
“去准备一下吧。”艾伦笑着安排。“这个时间，很适合来一场下午茶。”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