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这么个人
天青色等烟雨,等成了大暴雨。
沙滩上一群慌乱的落汤鸡正在往上冲,习婉君坐在避风亭里闲情逸致地拿出手机开始对他们录视频。
她脸上戴着刚刚在小摊上买的装逼墨镜,上半身穿了件来自批发市场50元两件的灰色T恤,下半身是一件永不过时的花裤衩,脚下的人字拖摇摇欲坠地被她勾在脚趾头上。
她就这么闲散地坐着,全靠骨子里的气质把它们优化成了名牌货。
坐在她身后的两名女大学生已经对着她那颗隐约透着帅气的后脑勺垂涎很久了,眼见沙滩上的人就要成群结队地挤上来,其中一个女生终于扭扭捏捏地站起身。她先是在亭子里磨磨蹭蹭地酝酿了一圈,瞧见习婉君的正脸之后,又洋装淡定地回了座位。这会儿别说是悄悄话了,哪怕张个嘴型,她都害羞,于是她拿出手机在键盘上打字给闺蜜看:“帅!我不敢要微信啊,你去!”
她闺蜜默默地回头又看了看习婉君的后脑勺,随后也在键盘上打字:“你都站起来了,就要个微信就可以了,不用聊太多,按刚刚讲的来就行。”
“你长得比我好看,你去拿,我感觉他不会给我!你快去啊,待会儿人就多了!”
“啪!”习婉君响亮的一掌拍在了自己的小腿上,一只比蚂蚁还弱小的虫子突然间就告别了这个美丽的世界,安然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习婉君点了录像的结束键,将手机放在栏杆上,摘下墨镜去仔细瞧掌心里的不明物体,在他险些要把那具不长眼的小尸体弹飞时,身边站过来一个人,接着那个人递出一张纸巾给她。
“……你好,用这个吧!”
“谢谢。”
习婉君却之不恭地接过纸巾擦了擦手,听女生惊疑不定地问她:“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习婉君眼皮一抬就带出了轻微笑意:“我是人中龙凤,介意加个微信吗?”
女生盯着她的脖子和胸口来回看了几遍,最后还偷偷瞄向她的□□,尴尬地问:“你是女的吧?”
习婉君用眼神回以默认。
“我不玩微信,不好意思。”女生刚出战就收兵了。
“……”习婉君无话可说,她长相偏男性,声音也听不出雌雄,既没有喉结,也没有怀纳天下的胸,她这个人做什么都优秀,胸是她唯一一个达不到A的遗憾;换个粗心大意的人相处两天都未必能察觉她的性别,可见这位小姑娘阅历有多丰富。
小破孩儿。
这种事情习婉君见得多了,内心早已兴不起波澜,但下一秒,她转过身就“惊涛骇浪”了。
哎操?
手机呢?
习婉君站起身上上下下找了一圈也没见着影,最后撑在栏杆上望着底下来自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浅水滩,尚来不及心惊,就已经心痛了。
是掉下去了吗?
这里地势太高,习婉君连手机落水的那声“咚”都听不到,但排除法告诉她,手机一定泡上这片海了。
半个小时后,浑身湿漉漉的习婉君再也没办法把身上的地摊货穿出名牌的视觉效果。
她甩了甩头发,将一顶鸭舌帽扣在脑袋上,然后拿走被人坐扁的墨镜,挥一挥水袖离开了亭子。
手机已经黑屏了,凑在鼻子上嗅一嗅还能闻到一股自然盐的味道,她不敢开机,带着为数不多的随身物品一路躲着雨钻进车里。
多年来经历的风风雨雨让她学会了苦中作乐,她启动车子边开边往四周观望了几眼,觉得在这种地方开一家手机维修店估计能赚翻。
她车里还有一部手机,是以前专门用于维系客户的工作机,车子开在路上的时候工作机就响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喂佳音?”
“刚刚打你私号没接,想问你什么时候方便,大伙儿聚聚。”
“我再看看吧。”她习惯性地瞥向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盯着那只唯一称得上名牌的腕表观察了一下,确定秒针没动之后,她脸上最后一丝丝笑容也没了,自嘲道:“我估计还得再修养一段时间。”
“你做过复查了吗?严重的话再去做一遍手术?”
“就算脑子再好,也经不起开那么多次刀吧?”习婉君提不起撒气的劲儿了,她换一种思维想想居然觉得今天的遭遇很有趣:“说出来我自己都不敢信,就在刚刚,”她没忍住,自己先笑了一声才接着说:“我造孽,拍死了一只虫子,然后手机就掉海里了,去捞的时候忘了把手表取下来,现在扔锅里都能一块儿炒出香味来了。”
电话那头显然笑点比较高,不但不觉得好笑,还替她叹了口气:“我看你别想着创业了,老老实实找一份不动脑的工作颐养天年吧。这样,我下周把年假请了,过去找你。”
习婉君无知无觉地闯了个红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这次再带着一堆问题来,我可就要收顾问费了。”
“现在没工作了,知道钱的重要性了?”
“知道知道。”习婉君马上就走出海水的阴影,愉快地笑了起来:“老身这一辈子都跟钱犯冲呢。”
“你是不是在开车啊?”对方应该是听见了喇叭声。
“嗯,正在去抢救老伙计的路上。”
“行,那你专心开车,别不小心闯红灯了,我下周去找你,具体时间我再定。”
“我去吧。”
“你要来?”
“嗯,今天遇到两个有趣的小年轻,忽然想回母校看看了。”
“那你来吧,学校变化很大,现在已经升本了。你当时……”电话里的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很没劲的话,笑了笑没再往下说。
“我当时没这个福分~”习婉君允自开了个玩笑,之后也没什么好聊了,待定了聚会时间,两人便结束了通话。
她没找到能修手表的店,凭直觉认为手表缓一缓再修应该影响不大,于是去了一家手机维修店,当场盯着老板修了五分钟,最后得出一个定论。
手机报废了。
果然。报废了就报废吧,这部手机都是私友圈,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流失。
她指着店里一部看上去像是快下架的手机问老板:“这部手机多少钱?”
“上面都标着,3698。”
“不可能。”
习婉君手臂搭在玻璃面上,半干半湿的衣服还能偶尔落下几滴水,老板看她一副落难样,松了口:“这部手机的内存是目前为止最大的,性能各方面都很OK,过几天才做活动,你要的话我现在就拿活动价卖你咯。”
“多少?”
“3498。”
“这部呢?”习婉君听完就淡定地戳了戳玻璃下面的另一款机型。
“2998,最后一部了,那部不参与活动,没有优惠哦。”
习婉君忽然就对那有且仅有的2998情有独钟,付完钱之后她把手机卡换了过来,恢复了通讯录,之后登录微信时,“联系人”更新了几条可添加的人。
她在里面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联系人——李颐泽。
几年了?
习婉君走神地出了店,那个名字像个电灯开关一样,忽然一摁,关于那座小城市的零星记忆便争先恐后地在脑子里迅速抱团膨胀,伴随着车窗上的子弹雨,炸开了五颜六色的青春。
为什么会联想到电灯呢?
大概是因为那个人曾经屈尊当过她的电灯泡吧?
习婉君再次启动车子,莫名其妙地想了一路,完全忘了还有一块手表等着她抢救。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右手松开了方向盘,指尖在大腿上犹豫地敲了两三下,之后拿起那部手机。
“微信”——“通讯录”——“新的朋友”——“李颐泽”——“添加到通讯录”。
快速操作完毕之后,习婉君将手机放在了导航的固定架上,时不时就点亮屏幕瞅两眼。
将近两小时的车程里,对方在倒数16分钟的时候通过了好友请求。
前方五米处的绿灯还有7秒可通行,但她却缓缓踩着刹车等它跳成红灯。
车轮子彻底停下了,她点开聊天界面,还没想好开场白,对方就先发了个死亡微笑过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