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姚思思神情晦涩,似乎有一堆问题等着问卫瑺尧。
二人相隔十步之遥,站定在原地。
两人眼神相交,像是勘破了对方的秘密又不愿意戳破,佯装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却偏要对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停下歇脚的百姓们纷纷起身出发,与两人擦肩而过。
稀疏的人潮中两人显得格外怪异。
瑺尧低着头快步走到姚思思身边,她正准备开口询问卫瑺尧究竟为何要出城,却在下一瞬被他打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靠在一棵被拦腰砍断的槐树下,借着月色在晕沉中打量着四周。
周遭是完全陌生的景象,郁郁葱葱的树林与顺势而下的溪流无不显示着她身处之地离玉叟城已然很远了。
卫瑺尧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发呆,显然是打算今晚要在林中过夜。
看来他装病出城定是有什么不能为人知的秘密,连住宿旅店的痕迹也不敢留下,只得在人烟稀少的郊地过夜。
见她醒了,瑺尧从树上一跃而下。
“卫副将你……”
瑺尧从她身旁直直走过,并不作答。
他捡了些枯树枝用打火石点燃,火堆越燃越亮,火光映在他眸中使得他幽深的目光更加令人难以揣测。
瑺尧始终自顾自的忙着手中的事,得不到回应的姚思思去溪边洗了把脸,她回来时卫瑺尧正在找什么东西。
他从行囊中拿出一小瓷瓶,倒了粒药丸就水吞服。
莫非他真的病了?
对上姚思思疑惑地眼神瑺尧解释道:“只是一般解毒排浊的药罢了。”
羟人的毒确是用雪红鳞的蛇毒提炼而来,其中还添了另一味毒,上回余毒未清为了不被太子的密探识破,瑺尧提前服下谭大夫为他准备的“毒药”与解药,可背着姚思思一路奔波之下加速了余毒的发作,瑺尧只得提前服下本该明日服用的解药。
姚思思这才发现卫瑺尧出了一身的汗,鬓边的碎发也被汗水浸湿了。
“姚姑娘怎么出城了?”瑺尧抢在她发问前说道。
“那么卫副将又是因何原由出城?玉叟因战闭城,眼下正是副将为国出力的时候,你又是为了什么大费周章的逃出玉叟城?”
逃?瑺尧愣了愣,心中竟是生出一股轻快之意。
“姚姑娘,你是跟着我出城的对吗?”
姚思思点头应答。
“既然如此,还请姚姑娘告诉我为何要跟着我出城。”
“自然是因为心中记挂卫副将,担心不已,这才跟了出来。”
她言语直白超出瑺尧意料之中,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瑺尧正色道:“我出城是为了办一件事,你跟着我多有不便,明日我会找个住处安置你。”
他有些发愁该如何处置姚思思,玉叟城定然是不能让她回去了,好在他身上带了些银两,过了安阳后找个住处将她安置下来,等日后有机会再将姚雾怜送去,就让她们姐妹两在安阳定居吧。
瑺尧叹了口气,有些失神。
姚思思心思敏锐,对瑺尧的失常早有猜想,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卫瑺尧此行是为了杀一个人。
他要亲手杀了害死谭素素的罪魁祸首,周识彰。
这几日卫瑺尧对她避之不及,联想到她曾得到的有关于卫瑺尧过去的那段往事,必是与周识彰和谭素素有关。
“一切都依你做主。”姚思思笑了笑,对上卫瑺尧仓皇的眼神,见他果真僵在原地更加证实了心中的猜想。
明明二人言语时卫瑺尧一直神情严肃,她甚至是感觉到了他在刻意疏远自己。
千辛万苦树起的心墙却在她一个轻笑过后土崩瓦解。
姚思思有了定论,她笑起来的模样大概与谭素素很像。
怪不得穆苍在众多女子中选择了她。
谭素素笑起来时双眼莹莹如弯月,眉眼间的温婉娴静是独一份的难得。
姚思思笑起来像极了她。
这独一份的难得却是姚思思千遍万遍学来的,且学的入木三分别无一二。
回想起自己曾受过的严苛训练,说话的神态微笑的弧度诸如此类的细节都要一一练习,穆苍曾夸奖她天赋极佳,原来是这等用意。
姚思思不免心惊。
细想之下,她用了十年的化名居然都与谭素素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处。
素素。思思。
穆苍谋划了十年,竟是连这些细枝末节都算计了进去。
姚思思心头发热,不仅没有把这一切当作是折辱她甚至隐隐有些兴奋与庆幸。只要能达到目的卫瑺尧将她当成谁都是无所谓的。
既然如此,她暗下决心要紧紧握住卫瑺尧的这个弱点,将她与谭素素的相像利用到淋漓尽致。
卫瑺尧透过她的模样回忆别人亦或是将她当作替代,这些姚思思都不在意。
都城黎康
到了换值的时辰,城门处的禁军守卫各自交换了腰牌,下了值的卫兵们勾肩搭背,商量着去何处小酌两杯解解乏。
唯独一人靠在墙边,满脸的不耐烦。
刚刚换了值正在系紧腰牌的卫兵问了句:“哎轻舟,你怎么还不走?”
利轻舟翻了个白眼,“周其那个狗东西又来迟了,每次轮到他换值准没好事,不是迟到就是上头来人巡视,倒霉得很。”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靠在一边等着人来换值。
夜色渐浓,其余禁军守兵生怕一会儿真的有人来巡视都闭紧了嘴不敢言语。
一阵马蹄声打远处传来,越来越快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直直越过城门闯入外城。
利轻舟来了精神,忙迎上去。他手中的长戟在身前一横,大喝一声何人,生生将马上那人拦住。
正欲上前盘问,那人却直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一动不动的瘫在地上。
守兵们围了上来,利轻舟轻轻踢了一脚地上那人,见那人毫无反应他蹲下身,开始翻那人的随身行囊。
手刚刚伸进包裹中便触到一块令牌,利轻舟将其摩挲一遍,随后脸色大变。
他猛地起身,将那人从地上扶起。
“这人瞧着眼熟啊……”利轻舟摸着下巴,盯着那人的脸左右一顿细瞧,片刻后一拍大腿,说道:“这是我乡下的堂哥。”
“你确定你并未认错?这个时辰骑着马气势汹汹的,我瞧他不像好人。”
说话的是姗姗来迟的周其,一旁的守兵们听了纷纷附和。
那人脸色惨白,嘴唇干涸的开了两道血口子,众人顺着周其的眼神一同看向那人的坐骑,这才发现马背上的马鞍已被磨破,马蹄上的蹄铁也脱了形状,在这个时辰已此等狼狈的姿态出现在黎康外城,实在可疑。
“去去去,你个狗东西来迟了还敢呲我。我看你不像人。”利轻舟踹了周其一脚,很是不满。
利轻舟年纪不大在禁军中却颇有些威望,守外城的大部分禁军都对他十分信任。
见其余人纷纷投来疑惑的眼神,利轻舟不以为然的解释道:“我大伯父,也就是他爹,知道我在都城混的不错就把我堂哥送来了,前段日子写了封信托我替他寻寻路子。我这堂哥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犟轴得很,估摸着是一心赶路才弄成这般狼狈的模样。”利轻舟拍了拍那人的脸,“这不,累得睡着了。”
那人平缓的呼吸声中偶尔还带着两声鼾声,显然是睡得正香。
“得,你赶紧带着你堂哥回去休息吧,这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去去去,本来就是你换值,少在这讨巧。过来搭把手。”
周其帮着利轻舟将那人搬上马背,又凑到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和简叔说一声,明儿我找他喝酒去。”
“明儿他没空。”
利轻舟果断替简流拒绝了周其,牵着马回了外城西边的小院。
程郁来在一阵叮铃当啷的打铁声醒来,脑袋晕胀着看什么都是天旋地转的迷糊样子,他此刻又饿又渴全身无力,记忆也堪堪停留在被人拦在城门前。
窗外日头高照,他不免揉了揉睁不开的双眼,这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处。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一间小屋也并无什么惹人注意的东西存在,程郁来却觉得这地方绝不简单。
也不知他是被好心人捡了回来还是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带到了此处。
他捂着脑袋缓了好一会儿,拖着发软的身子移步至桌边,将壶中的茶汤一饮而尽。
壶里的显然是隔夜茶,苦的令人舌头发涩,更是让程郁来饿了十几个时辰的肚子如遭刀剐。
好在这隔夜茶起了提神的作用,程郁来抚着心口,回想起自己两天一夜的赶路历程,撇了撇嘴。
他不眠不休地赶路,硬生生将三日都勉强到达的时间缩短至两天一夜,却尚未来得及从卫瑺菱那里讨来丝毫甜头。
程郁来总觉得自己这趟亏了。
掩着的门被推开,程郁来看向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长了一副任谁看都是老好人的面相。
“你不是昨夜拦下我的人。”程郁来强撑着,说道。
“你应该是饿了很久,早膳也有你的一份。不过吃饭之前,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程郁来哼了一声,捂着因为饥肠辘辘而惨叫不止的肚子,“在你审问我之前,总该告诉我你是谁吧?”
“简流。禁军都虞,掌管外城八处城门。”
相较于平漓的各州府,都城黎康简直大得离谱。黎康分为外城与内城,外城设有八处城门将内城的四处主城门围在其中,内城住的大多都是达官贵人与富商皇亲,相对于什么山珍海味奇珍异宝都能买到的内城,外城显然要朴素的多却也不减热闹。每日酉时内城的四处城门便会关闭三处,而外城的八处城门则只在宵禁后闭门。
程郁来才不管他是什么官掌管何处,只一心想拿回行囊,“我的行李在哪?”
“你运气不错,昨日若是再晚些时候来只怕是被送去御政司好一番审问了。”
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简流正色道:“这令牌是何人给你的?”
见了令牌程郁来即刻从委顿中抽离了情绪,长臂一伸想抢回令牌,奈何他饿了太久气力不足,实在不是对面人的对手,连出的几招统统被简流轻而易举地挡住。
“我见了东西自然要按例问你几句,这般不懂规矩,你不是卫家军的人吧。”简流十分肯定道。
那令牌上刻了卫字,想要猜出他的身份并不是难事,程郁来锁紧眉头,手依旧捂着心口处,一声不吭。
除了那三人外无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更何况他将程郁来一直捂在心口的书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简流并不担心程郁来是假冒的。
“你看好了,你带来的这块令牌是半块,另外半块在这。”简流将程郁来的令牌放回桌上又从怀里摸出另半块令牌。两块令牌严丝合缝的合上,变成一块圆月似的木牌。
“这回你总该信我了吧。”简流对他摊了摊手,示意他可以将一直藏着的东西交给自己了。
程郁来想起卫瑺菱嘱咐他的话,她曾提起过与他接头那人是个守卫。将桌上合二为一的令牌又细细打量了一番,程郁来这才相信对面的简流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将藏着的那封信递到了他手中,“你们是卫家军的人?”
简流又将信从头至尾的看了一遍,随后用打火石点燃信纸将其焚为灰烬。他恢复了方才笑眯眯的模样,答道:“以前是,现在不算是了。”
简流与利轻舟都是卫铎布在都城的保命棋子,保的不光是他卫家一家三口而是卫家军全军上下。
程郁来是个聪明人,简流如此信他,定是对自己掩藏的身份十分有信心,恐怕除了卫家那三人再也无旁人知道,他不再多问,知道的越多泄露的风险就越大。有些事不论是何缘由,即使知道是表面上的伪装也不容人探寻。
看出程郁来不是卫家军的人,简流便知道此次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否则也不会冒险找个外人前来。
“所为何事?”
“当朝太子。”
简流听了并不意外,笑着反问道:“是瑺菱那丫头交代你办的事吧?”
胆大妄为却心思缜密,当真是那丫头的行事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