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列车 (上)

瑞卡发现她的学校课本都很有趣。

她躺在乌屋巫师酒店宽敞舒适的床上，经常一读就到深夜，拉莫多从微开的前门尽情地跑进跑出。她把九月一日以前的每个日期一天一天写在一张羊皮纸上，钉在墙上，每天临睡前就在第二天的日期上打一个钩。

开学前剩下的这些在绿菊巷的日子，瑞卡过得真是爽快极了。

在这里的每天清晨，都有自动飞来的银托盘端来各式各样的糕点和牛乳茶。还随着一份免费的《巫师周刊》，从上面瑞卡了解到了很多新的名词和知识。比如说巫师界里有个魔法部，魔法部部长是多么地擅长解决他的花边新闻。和课本上的一样，报纸和杂志上的图片都动来动去的，有的时候，里面的人还直接走出了相框。

她白天就到绿菊巷的各种门面里参观，看到了许许多多意想不到的景象和奇装异服的人们(她发誓她看到一个泡泡头发的男巫师在用一个褪了色的女式胸罩当挡风镜)。晚上就陪着拉莫多在房间里玩飞镖(她在绿菊巷的伦芭比冰淇淋店抽奖抽到了一个漂亮的圆盾飞镖)。开心的日子过得飞快。

九月一日的这一天，瑞卡早上五点就醒来了。

她既兴奋又紧张，再也睡不着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套上新买的牛仔裤。又核对了一遍阿森特奇开列的购物单，看需要的东西是否都买齐了，最后再喂饱床边正看着她的法老王猎犬拉莫多。之后就在房间里踱起步来，盯着那张加略伯爵给她的车票。

“九月一日——于狐狸酒吧进入列车车站——列车将于10点半准时出发。”瑞卡自言自语地读着。

狐狸酒吧是一家有些脏的狭小酒吧。它位于绿菊巷的最深处，平时还是很热闹的。这些日子，瑞卡只在长街外站着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有真正走进去。因为作为一个出名的地方，这里看起来实在是太黑太脏了。

将近九点四十的时候，瑞卡把行李拖到前台，拉莫多紧紧地跟在身后。在和前台一个极其礼貌的年轻人告别后，她准备出发。

从乌屋巫师酒店到狐狸酒吧并不远，不出多久，瑞卡就在一个昏暗的凉棚前停住了脚跟。门半开着。几个老太婆坐在屋角拿着小铁杯喝雪利酒，其中一个正在抽一杆长烟袋。一个戴大高筒礼帽的男人正在跟那个秃顶的酒吧老板聊着天。

她刚一进门，嗡嗡的说话声就突然停了下来。几个年轻人盯着瑞卡吹起了口哨。酒吧老板缓缓地说：“阿森特奇的新生？”

正在这时，一群人从她背后挤过，一两句话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每次都在这个该死的酒吧——”

瑞卡连忙转身，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人，正在跟三个黄头发的孩子说话。他们每人都拖着像瑞卡那样的皮箱——他们也各有一只随身宠物。

瑞卡连忙拖着行李紧跟着他们。他们好像看不到酒吧老板一样地径直通过门厅，来到一扇漆黑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瑞卡也跟着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以便能听见他们说话。

“每次都是从后门这走，为什么就不能换个干净明亮的地方”孩子们的母亲看起来很生气。

一个头发最浅的小姑娘牵着妈妈的手，尖着嗓子大声说，“妈妈，我能去吗……”

“你现在还太小，玛丽，很快就轮到你了。瓦亚，你先来。”

看上去年龄最大的那个男孩朝着漆黑的大木门中间径直走去。瑞卡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连眼也不敢眨——但正当她认定男孩一定会摔倒的时候，那孩子竟然转眼不见了。

“雷基，该你了。”胖女人说。

“记得给我寄个肥点的牛仔裤，妈妈。”另一个男孩子说完就朝前跑去。一转眼的功夫也不见了——可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对不起。”瑞卡上前一步对胖女人说。

“哦？亲爱的，”她和蔼笑着，“头一回上阿森特奇吗爱丽丝也是新生。”她指着队伍里最后一个女孩子说。

这女孩只比瑞卡高一点，黄灿灿的卷短发，微圆的脸上充满紧张的笑容。

“是的，”瑞卡说，“问题是——问题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

“该怎么去站台是吗”她善解人意地说，瑞卡点点头。

“别担心，”她说，“你只要朝着这扇木门的中心走就是了。别停下来，别紧张，照直往里冲，这很重要。要是你担心，就一溜小跑。来吧，你先走，爱丽丝跟着你。”

“嗯——好吧。”瑞卡说。

她紧紧地抓着身后的行李，怀里抱着拉莫多，拼命盯着面前的大木门，它黑漆漆的表面看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她开始向前走去，很快地加紧了步伐，准备直接冲进门里去，向前猛冲——眼看着木门越来越近——仅一步之遥——她已无法停步——行李好像也失去了控制——她闭着眼睛准备撞上去——

但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瑞卡继续朝前跑着……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辆深红色蒸汽机车停靠在挤满旅客的站台旁。列车上挂的标牌写着：阿森特奇海底列车，十点三十分发。

瑞卡觉得有些好笑，他们一定是写错了标牌。这里离海得有上好几十英里呢。

蒸汽机车的白色浓烟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上空缭绕，各种花色的猫和狗在人们脚边穿来穿去。在人群嗡嗡的说话声和拖拉笨重行李的嘈杂声中，雀鹰也刺耳地鸣叫着，你呼我应。

头几节车厢已经挤满了学生，他们有的从车窗探出身来和家人说话，有的在座位上打闹。瑞卡在站台上拖着行李朝前走，准备找一个空位子。

她走过时，一个圆脸的男孩沮丧地说：“奶奶，我又把壁虎弄丢了。”

“唉，迪恩呀。”他听见一个老太婆叹着气说。

一个扎着辫子的男孩被一些孩子围着。

“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史罗迪，快点。”

那个男孩子把抱着的长盒子打开，里边露出一条毛森森的尾巴，吓得周围的孩子们叽哇乱叫，直往后退。

瑞卡从人群中挤过去，终于在靠近车尾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没人的包厢。她先把拉莫多放上去，然后把她的皮箱朝车门口搬。他想把皮箱搬上踏板，可是有点儿吃力。她试了两次，箱子都重重地砸在她的脚上。

“要帮忙吗”

说话的正是她在狐狸酒吧里碰到的那几个黄头发孩子。

“是的，劳驾了。”瑞卡有些气喘吁吁地说。

“喂，瓦亚，快过来帮忙!”

有了他们的帮忙，瑞卡顺利地把箱子一直抬到了包厢角落里。

“非常感谢你们。”瑞卡笑着说，一边把微湿的碎发并到耳边。

两个人呆呆地盯着她看，瑞卡觉得很不自在。

这时从开着的车门口传来一阵喊声，使她如释重负。

“雷基瓦亚你们在车上吗”

“这就来了，妈妈。”

兄弟两人看了一眼瑞卡，就一齐跳下车去了。

瑞卡靠着窗口坐下。

她能看到站台上的一家人，也能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孩子们的母亲正掏出一块手帕。

“爱丽丝，你鼻子上有块脏东西。”

稍小的女孩子正要躲闪，却被母亲一把抓住，替她擦了擦鼻子尖。

“妈妈——放开我。”她成功挣脱了。

“好哇，爱丽丝，我们的小妹，鼻子又碰灰啦”兄弟中的雷基说到。

“闭嘴。”爱丽丝说。

“别欺负你们的小妹啦，”母亲怜爱地说，“好了，亲爱的，祝你们学期顺利，到学校以后让雀鹰给我带封信来。”

她亲过爱丽丝的面颊，爱丽丝就走开了。之后，她转身对兄弟俩说：

“现在轮到你们俩了——这一年你们俩要放规矩点。如果学校给我报信，说你们——你们欺负哪个无辜的新生，或是——”

“欺负新生我们从来没有。”

“新生一点也不无辜，妈妈。”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好好照顾爱丽丝。”

“放心吧，爱丽丝小妹跟着我们不会有事的。”

一阵震耳的汽笛声响起。

“快!”他们的母亲说，兄弟俩匆忙爬上火车。

他们从车窗中探出身来，向母亲挥手。他们的最小的妹妹又哭了起来。

“别哭，玛丽，我们会写好多好多的信去找你。”

“我们会送给你一个阿森特奇的搓澡巾。”

“雷基!”

“开个玩笑嘛，妈妈。”

火车启动了。瑞卡看到孩子们的母亲在挥手，他们的小妹妹又哭又笑，跟着火车朝前跑，直到火车加速，她被远远地抛在后面，还在不停地向他们挥手。

瑞卡一直注视着她们，直到火车拐过弯去，看不见她们了。一栋栋房屋从车窗前快速闪过。瑞卡感到兴奋极了。她虽然不知道前面的路会是什么样，但至少要比抛在后面的过去好。

包厢的推拉门突然被拉开了，刚才的那个黄头发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这里有人吗”她指着瑞卡对面的座位问，“别的地方都满了。”

瑞卡摇摇头。

爱丽丝坐了下来。她看了哈利一眼，立刻把目光转向车窗外，装作没事的样子。瑞卡见她鼻尖上还有一块脏东西。

“嘿，小妹。”

帮瑞卡抬行李的兄弟俩也进来了。

“听着，我们现在要到中间车厢逛逛——史罗迪·麦凯根弄到了一只很大的赤响尾蛇[一种产自南非的毒蛇]。”

“哦。”爱丽丝咕哝了一声。

“刚才真是谢谢你们了，瑞卡·达尔维拉，很高兴认识你们。”瑞卡礼貌地打着招呼。

说实话，她对这家人的感觉很不错。

“嗨，小事一桩。我们还没向你作自我介绍吧雷基和瓦亚·布莱。”雷基·布莱朝瑞卡顽皮地眨眨眼睛，“这是爱丽丝，我们的小妹妹，但不是最小的。一会儿见。”

“再见。”瑞卡说。兄弟俩随手把包厢门拉上了。

爱丽丝坐在那里又盯着瑞卡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就连忙把视线转向窗外。

“你全家都是巫师吗”瑞卡问，发现自己和爱丽丝彼此都对对方很感兴趣。

“哦，是的，我想是这样。”爱丽丝说，“我想，我有一个远房表兄是一个会计师，不过我们从来不谈他。”

“那么你一定会许多魔法了”

看来这个布莱家族显然就是在绿菊巷碰到的那个面色苍白的男生说过的古老的巫师家族之一了。

“那你呢？”爱丽丝问。

“我是孤儿，领养我的一家人都不会魔法，也不知道我的身世。大概是在哪个福利院吧。不过他们都太差劲了。我要是有几个巫师兄弟就好了。”

“五个。”爱丽丝说，不知为什么她显得有些不高兴，“除了玛丽，我是我们家去阿森特奇上学的最后一个。你也许会说，我应当以他们为榜样。索利和尼尔雅已经毕业了。索利是男生学生会主席，尼尔雅是年级级长。雷基和瓦亚尽管调皮捣蛋，但他们的成绩都也是很好的。大家都觉得他们很幽默，都盼望我能跟他们一样。你要是有五个兄弟姐妹，你就永远用不上新东西。我穿尼尔雅的旧裙子，用索利的旧袍子，还有家里以前不要了的寄信雀鹰。”

爱丽丝说着，伸手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灰雀鹰，它正在睡觉。

“它叫咕咕，是以前全家的寄信雀鹰。今年瓦亚和雷基新添了宠物，他们买不起——我是说，就把咕咕给我了。”

爱丽丝的耳朵涨红了。她似乎觉得自己说话太多，就又开始看着窗外。

瑞卡觉得买不起魔法宠物也没有什么不好，她自己一个月前不也是一文不名吗

她对爱丽丝讲了实情，说她总是穿表哥利奥的改造旧衣服，从来没有收到过一份生日礼物。这似乎使爱丽丝的心情好多了。

“……在加略伯爵告诉我这些之前，我一点也不知道巫师界的存在，以及什么魔法部的事——”

“我从没见过这个加略伯爵，”爱丽丝说，显得有些向往，“有时候做个非巫师背景的新生也不坏嘛——”

“我倒是不觉得，我相信，我有许多东西需要学……”瑞卡又说，听得出她最近正为此感到忧心忡忡，“我敢说，我一定会是班上最差的学生。”

“不会的。有很多学生以前都没接触过魔法，可他们也学得很快。”

在他们谈话间，列车正沿着遍地牛羊的田野飞驰。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望着田野和草场从眼前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