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醒来的时候,空荡的宫殿里已经没了旁人。阿俞拥着被子坐在榻上发呆,目光有着呆滞的注视着床脚的一只小铃铛。
她赤着脚下地,长长的头发顺着纤细的脊背蜿蜒而下,凌乱的铺在赤色的里衣上,红的红,黑的黑,色泽分明到了极致。
她又对着梳妆镜发了半天的呆。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像是一只呆滞的人偶,陷入自己的世界里。
镜子里的女人容貌熟悉而陌生,可当她开始努力的思考这种陌生感来来源于何处的时候,脑袋又开始顿顿的发疼。
她不由自主的俯身抱住了自己的头,痛苦的低吟了一声。
今天的神殿寂静的可怕,仿佛完全没有人烟一般,面前突然出现一道玄色的衣角,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后,那道身影停在她的面前。
阿俞忍着痛意抬头看过去,那是一个极为俊朗的男子,是完全不逊于商尧的精雕细琢的俊美,眉间一道繁复的魔印显得他更多了几分妖异,脖颈间围绕着一圈玄色的蓬松毛领,神情却冷峻而淡然,充斥着奇异的相斥的感觉,像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让人忍不住想去探寻,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阿俞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帝天定定的注视着她,良久,终于伸手缓缓抱住了她纤瘦的肩头,动作缓慢,像极了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真好。”
怀中却突然传来极为冷淡的女声:“放开。”
帝天动作一顿,半晌还是送开了手,屈膝半跪在她面前,与她平视,轻声道:“记好了,我是帝天。”
记好了,我是帝天。
记好了,我是阿瑜。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对彼此说的第一句话。
那年神女神魂初初稳固,得了允许在神界四处闲逛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误入界门,闯进界门另一头的万像之境,在万像之境的中央临幽潭边遇见了临潭酌酒、俊美无俦的魔尊。
她是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各界尊神外,第一个走到这里的人。唯有心思纯净、再无旁骛的知守本心之人,才能穿过万像之境的虚拟幻象,就像她那双眼睛,清澈见底,眼底倒影着满天的星辰。
那时他就起了兴致。魔界特有的烈焰酒,寻常一杯就要醉上个三五年,他喝了几壶,。醉意之下挑逗了第一次遇见的年轻神女。
他的唇如风一般吻过她的长发,在后者惊慌的眼神中落在她的后颈,道了一句,记住了,我是帝天。
出乎意料的,神女睁圆了眼睛,称得上气势十足的恶狠狠的回了一句,记住了,我是阿瑜。
这便是第一次遇见。
后来她时常跑出来躲懒,因为躲在这里,照顾她的神使才不会很快的找到她,她难得的可以多在外玩耍。渐渐的便和帝天熟识了,会带些神界的小玩意分享给他,会一头扎进临幽潭中玩水,会躺在树下闭着眼睛小憩,她的身上永远有着无穷的生命力和探知欲,世界于她而言是一张巨大的白纸,她正在一点一点的在这张纸上绘写色彩,是魔尊数不尽的长生中见到的最鲜活的颜色。
直到有一次她偷喝了帝天随身携带的烈焰酒,然后混混沌沌仰倒在草地上,晕红散开在那张美丽无匹的绝色面容上,带着青涩的妩媚,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终于忍不住俯身轻吻那张红润的唇。
他爱她,来的猝不及防,来的来势汹汹,可当他试图去拥有她的时候,他才发现,她的心像是那潭池水,所有的爱意和真切丢进去都会石沉海底。
她不会拒绝他的亲吻,不会拒绝他的情谷欠,这一切于她而言不过又是一轮新的探索,她睁着那双清亮的杏眼,眼底将他所有的沉迷折射的清清楚楚,而她始终天真而残酷,清醒又冰凉。
她不会拒绝他的爱,可她不会爱他。
冰冷的石头怎么会爱人呢,掌握姻缘的神女怎么能生出私情呢,一旦生了私情,如何稳定六界姻缘,有了偏爱,自然就有了不公。
上天注定,三生神女有缘而无心,天魂神女有心而无缘,是以前者才能公正操纵六界姻缘,后者才能沟通阴阳两道,得此失彼,上天从来都是公平的。
他因此和她吵了无数次架,最后一次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来过,以至于当探子回报说她误入上古凶兽的巢穴的时候,想也不想的赶了过去,从凶兽的爪下救了她,却被早就埋伏于那里的神族围攻,直到这一刻他都不曾怀疑过她,直到一把匕首直直插进他的胸膛,他近乎茫然的垂眸望着怀里的阿瑜,仿佛不明白这一切到底为什么。
她都不知道自己哭了,紧紧握着匕首的手也在颤抖,只是一点又一点,固执将匕首没入他的胸膛。
匕首凝炼了远古十二位神袛的精血,足以让任何魔族魂飞魄散。
阿瑜啊阿瑜,你的手为什么在颤抖,你为什么会哭,你的眼睛写着不舍,可你的动作决绝而坚定,你明白什么是爱吗,你拥有过其他像我对你这样的、炙热真挚的爱吗?
浑身的力量在一点一点的散去,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化为尘埃,三魂七魄也一道一道的被抽离。
“别哭。”
他居然笑了,随后便化作了光,融入这璀璨的晨曦中。
帝天定定的注视着她,眼神缠绵而温柔,跨越了千年,一如那个消失的清晨。
阿俞微微蹙眉,似乎不解这个不认识的男人为什么要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拂过他湿润的眼角。
“别哭。”她说。
帝天的眼中终于泛起了希冀,犹如久旱的旅人逢甘霖,亦如黑暗中的寻得的一缕光。
“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并不认识你,凭什么和你走?”她惊诧的挑眉,随后不耐的转过身,“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来到这里的,又要找什么人,总归那个人不是我,念在你一片真心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你疯够了,就请趁早离开,否则等阿尧回来了,你就等着横着出去吧。”她恶狠狠的蹬了他一眼,挪开视线不再看他。
帝天也不恼,只是确实感觉到自己设下的精神屏障渐渐要扛不住商尧的威压,以及后者越来越逼近的气息,知晓这件事不能急,最后再凝视她一眼,拉过她的手,塞了一块晶莹剔透、毫无雕琢痕迹的玉石给她,转身便消失了。
商尧的气息逼近的时候,阿瑜平静的将那块玉石收入自己的小乾坤中,若无其事的抬起脸,露出一抹全心依赖的笑意。
“怎么回来了,阿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