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季然一边摁门铃一边敲门,他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感觉到下一秒就要因为缺氧窒息而死的时候,门突然被拉开了。
简悠更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棉质睡裙,手里还拿着毛巾擦头发。
门只是被从里面打开了一条小缝,她刚洗完澡后被热气蒸熏的微微发红的小脸和刚睡醒后迷茫的眼睛怔怔的看着季然。
发现门外的人以后,她小心的打开了门内的暗锁,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怎么了”,面前的人突然三步并作两步用尽全力的把她拥进了怀里。
他太过用力,简悠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冲撞的向后倒退了两步,下一秒身子突然被抱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她手里的毛巾也软绵绵的掉落在地上。
季然的心绪经历过大起大落,说话声音也有些发颤:“悠悠,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简悠被他抱在怀里,脚尖离地,身体失重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挣扎了一下,抬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小声说:“季然,你先放我下来。”
感受到身侧的手臂稍微放松了点力道,她用力挣扎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回了地面上。
季然眼眸沉沉的,凝视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寂静的夜色中交汇,她却在他目光灼灼的注视下微垂了眼眸,轻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头发没有完全擦干,发梢还滴着水。
季然弯腰,捡起地上的毛巾,往前迈了一步,递给她。
她不着声色的往后退了一小步,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目光清淡的继续盯着他,似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悠悠。”
他无力地垂下手,指尖用力攥紧了毛巾边缘,似是把唇边的话酝酿了许久才开口说:“我就住在你对面,看你这么晚没关灯,我以为你出事了。”
他坦坦荡荡,没有丝毫隐瞒,却叫简悠心里闷闷的疼了一下。
这疼痛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分不清到底是胃痛,还是心痛。
那颗胃药吃下去,本来是止痛的,但因为她没吃什么东西,倒变成了翻江倒海般撕扯着难受。
她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连带着全身酸软无力,感觉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季然面前了。
趁着自己彻底撑不住之前,她伸手扯过了他手里的毛巾,转身往沙发的方向走,她语气软绵绵的,听着有气无力的:“我没事,谢谢你关心,已经很晚了,请回吧。”
季然从未见过这样的简悠,即使之前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从不知道她是这样疏离又淡漠的人。
她不再笑。
别说那种无忧无虑发自内心的笑容,就连那种敷衍到只是扯动嘴角的标志性浅笑,也不会在她脸上看到了。
他没走,反而转身关上了门,脚步僵硬的挪到了她身边。
他在简悠身边坐下,两人头顶的灯光倾洒下来,被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折射以后,映照在她苍白无力的脸上。
季然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肩,带动着她的身体往自己这边靠,“悠悠,你不要躲我。”
他怎么会没看到她下意识后退的那一小步,她在逃离他,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她抬手,力气不大不小的,搭在他的手腕上,然后用力往下一拉,身子侧向窗外,彻底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其实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把他的手拉下来,只是他感觉到了她的力道,便顺着她的意图把手耷了下来。
他坐在她的身后,幽暗的眼神直直的盯着她,眸子里似是染上了浓稠的夜色,缥缈的声音伴随着窗沿边被微风拂起的薄纱。
“悠悠,你看看我好不好?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悠悠,求你。”
他的心卑微到了尘埃里,他可以不要尊严不要脸面,他只要他的悠悠能回到自己身边。
简悠依旧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她苍白的唇瓣用力抿着,垂在身侧的手不能自控的颤抖,她只能把身子继续往沙发边缘瑟缩着。
她不能让他看到。
他起身,半蹲在沙发下的地毯上,右腿膝盖似碰非碰的触着地面,他慢慢俯身,小心翼翼的牵起她的右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将额头贴上去,卑微乞求的声音缱绻又温柔:“悠悠,求你。”
肌肤相贴的地方似是触了电,通过那一小片皮肤急速蔓延到全身,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的乞求没有得到回应,面前的女人仿佛根本不是简悠,不是他的悠悠,此刻的她,是没有心的。
“悠悠,那些事已经过去了,你忘掉好不好?”
“悠悠,悠悠。”......
他的声音像是一粒粒粗盐,不停的在她结疤的伤口来回揉搓,痛的她浑身都在颤抖。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她突然转身,抽回自己的手,用力推开了半跪在自己腿边的人。
季然没有丝毫防备,被猛地推开,身子重重撞在了桌角,特别是腰窝处,疼得他浑身一颤。
简悠死死咬着泛白的唇,手指也用力揪着毛巾,她试图把浑身的钝痛通过声嘶力竭的呼喊纾解出来。
“那些事怎么可能过去,它们真真切切的发生了,就在我的身体里发生了,我怎么能忘记!”
“你叫我怎么忘记?在审讯室的日子,你能忘记吗?你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季然,你都看见了!你明明都看见了!你能忘掉吗?”
“还有,你凭什么觉得,都过了五年了,我还爱你?”
“季然,谁都可以!就你不行!”
谁都可以,就你不行。
这八个大字像是立体的,环绕在他身边,还周身带着尖锐的玻璃渣,狠狠地往他身体里穿刺。
他浑身一震,失了所有力气,指尖用力的攀着茶几边缘,“你说,谁都可以,就我不行?”
“是吗?”
“那个小DJ可以?那个穿西装的男人也可以?就我不行,是吗?”
“是不是?简悠!”
“我问你,是不是?”
他狠狠攥住她的手腕,把她用力往下一拉。
她身子软软绵绵的,随着他的力气跌坐在地上,目光如炬的和他对视着,口吻及其认真:“是。”
最终,还是季然先败下阵来,他手上的力道松了松,颓败哀伤的垂下眼睑,语气也软下来:“所以,你的意思是,过了五年,你不爱我了,是吗?”
他本以为她起码会犹豫斟酌一下,可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她的声音就起:“是。”
他似是笑了,好看的薄唇勾起来,自嘲般的轻叹了一声:“所以,不管多浓烈的爱,都是会消失的,是吗?”
这次,简悠没有那么快回答他。
她只是和他一样低垂着头,声音浅浅的:“苯基乙胺的浓度高峰一般可以持续六个月到四年,这就是一次恋爱的时间,人本身就不是长情的生物,至死不渝的爱情是违背天性的。”
以前,她对他说着毫无边际的情话,她说,力量是相互的,你在动手的时候,对方会感觉到疼的情况下,你也会感觉到疼。
她不想让他动手的原因是,她不想让他疼。
今天,她一样说着这样毫无边际的话,她说,人本身就不是长情的生物,至死不渝的爱情是违背天性的。
他眼眸暗淡,似是失了所有星光。
最后,他还是挣扎着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我怎么就逆天而行了呢?”
临走前,他高大的身影在门口驻足,声音暗哑低沉:“简悠,对不起。”
他叫她简悠,而不再是悠悠。
今晚,他堵上了自己所有的自信和自卑,换来了她最肯定的答案。
他说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呢?
为他此时此刻,不知深浅的爱意,不顾廉耻的纠缠,向她道歉。
门终于被关上,他的脚步声也渐行渐远。
寂寥的夜色和微暖的晚风顺着窗沿滑进来,悄无声息的落在她墨色的发梢。
原本半干的发,已经完全干了,因为没有梳开,有些打结。
也不知道是不是痛到麻痹了,还是那颗胃药起了作用,刚才心口处撕扯的绞痛感,也没那么严重了。
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掉落在洁白的地毯上。
季然,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呢?
为她此时此刻,口是心非的感情,言不由衷的拒绝,向他道歉。
这种情感掺杂在寂静的夜里,孤独又苦涩。
让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她躺在奶奶家的床上睡午觉。
那天,爷爷刚晒了被子,换了新的卡其色条纹床单,阳光暖洋洋的,她在饭后喝了一碗绿豆汤,躺在奶奶身边睡午觉。
那天,就连在梦里,她手里也拿着一个刚编好的花环。
可是等她醒来的时候,天色擦黑,却不是全黑,还剩一点夕阳最后的余晖,拉拉扯扯的,摇晃着洒在窗柩上。
她睁眼,身边空无一人,家里没有开灯,很昏暗。
但仔细听,就能听到屋外不远处的交谈声。
还有和交谈声一起传进来的,饭香味。
这饭香味若隐若现的,肯定不是从自家厨房传出来的。
她就这样躺在床上,听着那点交谈声,闻着窗外的饭香味,一切意识都被黑暗包围着,吞噬着。
这种感觉,在今晚更甚。
心酸里掺杂着些难受,孤独里又带着些恐惧,伤心又绝望。
她感觉自己被所有抛弃,可明明,是她抛弃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