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和亲

第二章 和亲

和亲那日,正是仲夏时节,天朗气清。

齐王命全城店铺都在那一日挂上红色的绸缎,城中百姓无论老少,都站在道路的两旁迎接。

齐王魏王大赦天下三天,以庆祝南北这一盛大的喜事。

花轿是八人抬的软衣花轿,轿帏上面是皇室绣娘亲手绣制的麝香百合。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城门口,沿着北齐帝都中心每一条大大小小的街道走过。

杨怿身下跨着骏马,走在队伍前面。一身绛红色的吉服,衬得他面色红润,分外俊朗。

由八名身穿南魏皇室特制缎子马褂的轿夫抬着花轿,一路来到将军府口。攸宁公主身着一身如火般的嫁衣,头上的盖头绣的是鸳鸯戏水,脚下的鞋面用的是江南上好的绸缎。

不论如何不受宠,攸宁公主成亲时的面子。两位君王真是给足了。

由身边的陪嫁宫女搀扶着,攸宁公主从花轿上面缓缓走下,迈进了将军府。

接下来的流程,拜堂、入洞房、新郎敬酒,从古至今,千篇一律。

但在这将军府,却又略有些不同。

杨怿父母早亡,又无其他亲人。所以高堂之上并无父母双亲。

所幸,杨怿与北齐君主情同手足,天子天后身居尊位,便代了这父母双亲的位置。

席上的齐王一直笑着,上扬的嘴角从仪式开始到结束,都是那一个弧度,没有变过。

杨怿平时结交的好友大多都是德才兼备的仁人志士或骁勇善战的铁骨将帅,而且这样一场大国和亲,不易闹的太欢,太过无理。

所以大家便也没有在这敬酒和闹洞房的环节太过为难这位新郎官,但是不醉不归还是不可避免的。

月上梢头,宾客散去。

将军府府衙宽阔,仆人不多。本来宾朋满座的会客大厅,霎时间变得寂静无比。

杨怿退了仆人,迈步走进了新房。虽被宾朋灌了不少的酒,但是好在杨怿一向酒量极佳,头脑也就还算清醒。

新娘坐在床边,两旁燃起的喜烛已经过半,桌面上的合卺酒静静地等待着新人诉说不离不弃、白头偕老的誓言。

喜杆轻轻挑起新娘的盖头,那是杨怿第一次见到攸宁公主。

杨怿在形容攸宁公主时,眼睛里,就像晴朗的夜晚,有着无边的星星,闪着温柔的光。

“我挑开红盖头的那一刻,看到她红着眼眶,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双手放在膝盖上,因为长时间攥着已经开始发白。明明就很害怕,却倔强着不愿意表现出来。眼睛死盯着远处,不敢四处张望。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后来,我的心就忍不住的急速跳动,那一刻,我就知道,这场亲事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和亲这么草率得了。”

“她不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在参加皇家宴会时,我见过很多或美艳,或婀娜,或高贵的女子。但她,是唯一让我印象深刻,第一眼就烙在脑中,想要放到心尖尖上呵护的人。”

“我一直以为,记住一个人,需要很久。可是我只用了挑开盖头后的那一眼,便记住了她的全部。但现在只是想要选择忘记她,就要花费我生前死后的全部岁月。”

说实话,我不太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我这酒馆开了许多年,世面也见了不少。

一人深情一人累,你若爱上了一个人,她却抱着恐惧的心情与你开始,这段感情,多半会以悲情结尾。

但是很明显,当时的杨怿并没有我这般的见过世面和大彻大悟。

杨怿挑开攸宁公主的红盖头后,没有立刻坐在床上,而是走向了桌子上的合卺酒,清了清因喝酒发紧的嗓子,但说话的声音还是有些喑哑。

“我知你一人,千里迢迢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家,心中定是恐惧不安。但你放心,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我唯一的夫人,以后有我护着你,陪着你,定不会让你受到半分委屈。”

将一杯合卺酒交到攸宁公主的手中,杨怿将另一杯合卺酒一饮而尽。也不只是酒劲还是紧张,杨怿身体有些发热,将喜服外衣脱在一旁,顺势坐到了床边。

攸宁公主的身体僵了僵,攥着酒杯一动不动。

“夜深露重,咱们早些歇息吧。”

攸宁听了这话,身体坐的更直了,肩膀小幅的颤抖。

杨怿觉得攸宁公主真的是可爱极了,每一个动作都可爱极了,心里有股暖流流遍全身,自从父母都去世以后,杨怿便再也没有这种感觉了。

想到面前这个女孩就是自己的妻子,杨怿心中的满足感驱散了多年来征战沙场的孤寒,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意直达眼底。

“别怕”,杨怿拍了拍攸宁的脑袋,“早些歇息,别着凉”。

转身,杨怿走向了床对面的卧榻。

剩下的喜服也没有换下,就那样和衣而眠。

看着像杨怿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震四方的将军,九尺男儿就那样可怜的蜷缩在一个七尺左右的卧榻上,腿都伸不直,却一脸甘之如饴的样子。

我想,果然,爱情,会让先爱的那个人卑微到骨子里。

次日清晨,杨怿醒来时,屋里只他一人,身上披着一层薄薄的锦衾。

唤来仆人询问才知,攸宁公主有着清晨起来采药的习惯。

正巧将军府的后身是一座矮山,攸宁公主便和南魏来的陪嫁丫鬟背着竹筐上山采药去了。

杨怿遣退了仆人,又将锦衾轻轻放回床塌上。

阳光从窗框的缝隙中照射进来,照亮了一旁燃尽的喜烛,也照亮了那两杯已经空了的合卺酒。

“她只陪我喝了那一杯合卺酒,我却想与她共度这一生。可笑吗?即使那时她是公主,是我的妻子,我却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杨怿苦笑着,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那坛混了忘川泉的女儿红。

猩红的双眼难掩泪水,一遍一遍的质问,“为什么后来要骗我?为什么后来要弃了我?”

“老板娘,你说,如果没有开始时对我千般万般的好,我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般的痛苦?”

这个问题……问我这种万年女光棍,实在是不明智。

再厉害的将军也不过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总想着把一切都交给自己倾心的那个人,也从没想过自己给的,人家心底到底欢不欢喜。

“似金风玉露……如相逢之初……”,杨怿喃喃着。

他并没有把话讲完,但随着记忆篇幅的慢慢展开,我却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杨怿与攸宁公主最初的相处,那真是一段如虹般美丽的时光。

南魏和北齐因这一场和亲关系稳定了许多。北齐君主便放了杨怿三个月的大假,特许他不必上早朝,多陪陪新婚的夫人。

这便使杨怿和攸宁公主有了更多相处的时间。

也许是因为离开了家乡,攸宁公主总是闷闷不乐,常常坐在将军府的花园中。

有时候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杨怿打小儿也没哄过女孩,一时之间束手无策,只能陪着攸宁公主干坐着。

期间问几问“夫人,你口渴吗?”,“夫人,这是陛下赏赐的柑橘,你要尝一尝吗?”,“夫人,你晚餐想要吃些什么?”,“夫人……”

虽然话中的一句一句的夫人叫得很是顺溜,但涨得通红的脸还是出卖了他。

叱咤沙场的大将军杨怿,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惶恐不安,生怕自己的哪句话,坏了心上人的心情。

“现在想起来,我那几日说的话,竟比我每一段倥偬浮生所说的都要多。”

杨怿嘴角苦涩,望着忘川水镜发呆。

其实那个时候杨怿就该明白,他与攸宁公主也许就注定不能成为眷属的一对儿。至少不会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一对儿。

可是世人就是这样。

看到杨怿这个样子,让我记起很久前一位,到我这喝了酒,醉后耍酒疯被我用扫帚赶出去的客人。

那人足足唱了半日的“只缘感君一回顾,从此念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虽然我不懂得这词中的感情,但是那堪比黑白无常手中哭丧棒哀鸣的歌声倒是让我头痛欲裂,记忆犹新。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有余,纵使像杨怿那样的爱情白痴,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且不论攸宁公主会不会爱上他,再这样闷闷不乐下去,迟早有一天两个人都会郁郁而终。

故事发展是需要波折的剧情推动的。

在新婚的三个多月后,杨怿刚刚恢复上朝不久。

一天,攸宁公主的贴身陪嫁宫女翠儿急匆匆的来找杨怿,说是近几天攸宁公主惹了风寒,情况越来越严重,就在刚刚竟然昏了过去。

听到这个消息时,北齐君主宇文昊正巧下了朝,同杨怿一起回到将军府,练起了剑。

双方都是北齐数一数二的剑客,宇文昊右手持一柄青釭剑,练的是九九八十一式天问剑法。杨怿左手持一柄棠溪剑,练的是左手乾坤剑法。

二者剑法不相上下,难分伯仲。

杨怿被翠儿的消息分了神,须臾之间,宇文昊的剑直指杨怿的喉咙。

所幸杨怿身手矫健于常人,见情势不妙,迅速向右闪了身子。但纵使这样,脖子上还是被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宇文昊愣了一下,面露怒色,未等上前询问,就见杨怿将棠溪剑扔在一边,单膝跪地,抱着拳,行色匆匆的说道:“陛下,内人身染重病,恕微臣先行告退。”

还未等宇文昊反应过来,杨怿转身便向着东厢跑去。

忘川水镜中的杨怿一心只顾着早些看望生病的攸宁公主,并没有发现身后的齐王看着地上的棠溪剑,神色暗了暗,轻呵了一声,“没想到,咱们的大将军还是个痴情种,这可是他第一次不顾规矩礼法。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能让他不顾力度法制的事情,将军夫人……呵,有意思”。

我觉得这位北齐皇帝绝没有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只可惜看样子,无论是镜中的杨怿,还是现在,在我身边的杨怿,都是全身心的信任他的这位君上,从来没有怀疑过。

只希望,是我小人之心了。

东厢房中,攸宁公主双眼紧闭,面色发青,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一旁的翠儿急的一直在原地转圈。

这是风寒?

……白痴都能看出来是中毒好不?

杨怿面色阴沉的可怕,身上的气场也是前所未见的骇人。

宇文昊回宫前将宫里随行的御用太医留了下来,正在给攸宁公主诊脉,得出的结果,攸宁公主中的竟是她们南魏自己的毒——半月散。

从昏迷的那天算起,半月内若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而解药正是南魏境内的红叶广木香。

翠儿听随行御医提到半月散,脸色刷的就白了。

“怎么办?我家主子中的是半月散,虽然有药可解,可是这有药相当于无药啊。”

杨怿脸色更加阴沉,“为何?”

翠儿急忙开口,“这红叶广木香十分稀有,且长在荆棘丛生的悬崖之上,采摘十分危险。况且北齐到南魏,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个月的行程,即使马不停蹄的赶,也要至少二十天……半个月,实在是没有可能啊。”

“除非……”杨怿沉吟一声,“绝尘!”

杨怿夺门而出,留下房中众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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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煮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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