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志
苏空青走近一看,莹莹烛火掩映在瞳水里,照拂她的脸上多了几分温和,可即使如此,依旧是屏住了呼吸,讷讷地看向墙壁。
“这是一张壁画......”苏空青仰着头,微眯着眼睛尽力看清眼前这幅画。
以彩墨绘制,残破不堪的黄土已模糊了画中人的面容,触及皆是尘土,只能依稀瞧清壁画伊始,当年之人的风采。
小幽忍不住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搓了搓鼻子,回过神来,苏空青似是魔怔了自右往左地端详着眼前的壁画。
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站在祭坛之上,祭坛之下人头攒动,万民跪拜,临近他左右座下又跪伏着三人,一眼便可知尊卑,再往左,便是这男人日常教习这三人经书伦理,武功术法,看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师徒四人。
再往左,便是这几名弟子的日常训练和生活,说来他们的衣裳不像现在千篇一律,各门派都严格要求的弟子服,四人穿着的竟是各有其风格的衣裳。
衣裳绣着红花花纹的弟子喜欢逗云雀玩,经常上蹿下跳,旁边穿着月白常服的弟子就喜欢去小河里抓鱼,还经常打起拳来,二人经常斗嘴打架,往往都是最后一名小弟子比较懂事,经常来劝和二人。
“可是......”看到此处,苏空青踮起脚尖,想要凑过去看。
“小幽,你觉不觉得这小弟子腰间系着的这个小东西像个铃铛呀!”
奈何经年累月之久,这彩墨已经糊成一团,只能大概判断这是个挂饰。
小幽喵呜一声,无辜地摇了摇头,随着脖颈间系着的幽兰铃叮铃脆响,与这暗道里的阴风倒是相得益彰。
苏空青一边嘀咕着一边再往右看,后来发生之事倒是令她大吃一惊。
不知因何缘由,这位师父竟和他座下的两位弟子打了起来,掐着他们的脖子想要致他们于死地,随即将二人拖去这祭坛之上,不料这两名弟子经过一番殊死决斗和配合将师父反杀,成功保住了小命。
落到此处,苏空青咽了咽口水,额间附着冷汗,怎么好端端地师徒反目成仇了。
“咦!”苏空青走到暗道最后竟发现这尽头是一堵墙,而且更令她在意的是这墙壁上最后一截壁画竟然消失不见了,故事到这里也就戛然而止了。
那这小弟子又去了哪里?
思及此,苏空青陷入了沉思,不由得抠着头发,可见以她这小脑袋瓜着实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不过就是一个师徒间反目成仇的故事,之前外出,修真界的戏文先生也可喜欢这类反目成仇,众叛亲离的故事,毕竟能赢得噱头,但对于九龙谷来说,怎么会画成壁画藏在这么隐蔽的暗道里,而且看上去已是经年已久,还费尽心力地用灵阵锁锁住。
倏地,头顶传来的闷闷声拉回了她的思绪,似是隔墙之外有人在说话,而且声音还挺熟悉的。
“这声音不会是......”苏空青扯了扯嘴角,随即唤了一声小幽,带她上去石壁之上探查一番,想来这已是暗道尽头,那应该是有出口才是,也不知这是通往哪里。
石壁之上,依旧是熟悉的灵阵锁,幸运的是这次可不用做题,只要按照天机星的星宿方位排列即可解开。
仅过一刻,石壁稍稍轻动,漏出一条光亮的缝隙,苏空青使出了全力顺势往上一推才将其推开,亮光刺入眼眸,惹得她睁不开眼睛。
稍缓片刻过后,只听闻从不远处传来的交谈声。
苏空青一愣,连忙从这窟窿中伸出个脑袋,到处张望。
楠木博古架,房梁吊篮满布,周遭氤氲着案桌上瑞脑金兽散发的香薰,但最惹人注目的还是挂在床边的灵鞭,甚为熟悉。
苏空青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吓得她差点身形一晃摔下去,这暗道出口怎么偏偏是九龙谷的过思阁,按理来说,谷主经常要和众长老在此议事,也是郁幽然处理宗务之地,自她接管九龙谷以后,为了方便也就搬到这阁中偏殿来住,可谓是全身心的投入。
可现如今已是入夜,应该过了白日议事的时候,怎么郁幽然还在和长老谈话?
好奇心作祟,苏空青还是屏着呼吸从暗道出来,蹑手蹑脚地穿过一排的屏风悄悄来到正殿偏门,躲在门扉后,透着门缝露出一双明亮的杏仁眼,上下左右寻着踪迹,只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坐于正殿的台阶之上,不似白日那般肃穆。
“这是娘和藏书阁的长老......”苏空青微探着头,嘀咕着。
小幽趴在她的头上,舔舐着唇角,奈何这位藏书阁长老不是原先那位自己的主人,原先那位已经过世了,这才把小幽留给苏空青。
只见长老手持浮尘,望向门外的悠远小径,月色花眠之下时不时飘来幽兰细碎的花瓣,仔细一嗅,是令人心情舒缓的沉香,奈何长老倦怠的面容上并未展颜,反而有些忧虑。
郁幽然倒是不觉此意,依旧是神思肃穆,不显于色,眼底里不知暗藏着何样情绪,她没有说什么,不平不淡地用香竹风炉煮茶泡茶。
长老抬眸观察了一眼郁幽然,试探道:“谷主,我派出去的金蝶回来了,这秦南安竟然要用蛊铃对付沈知行,还丧心病狂到要血岭弟子献祭于虚冥印,恐怕这样下去,会不受我们控制啊.......”
苏空青抬眸一怔,心跳几乎慢了一拍,指间紧扣着门缝。
蛊铃......血岭......沈知行......那不是沈姐姐的父亲吗......
话音刚落,水烧开了,咕噜咕噜作响,袅袅热烟直往外冒,模糊了二人的面容,沉寂了一会儿,郁幽然不语,手法娴熟地煮着茶,随后沏了杯新采的春茶递到长老面前,神色淡漠,沉声道:“这本来就是他们剑宗之间的狗咬狗,与我们无关,至于蛊铃,秦家利用祖传的幻灵之术和蛊铃打造了恶魂,想要一雪前耻,夺回原本属于秦家的东西,也无可厚非,我们只是一介药宗,日常研究药理,济世救人,置身事外便好。”
长老垂下了眼眸,只得饮了眼前这杯热茶,触觉温热,但过于喉咙,流于心肺之时,却觉着微凉入心,随即感慨道:“若是安林还在,都不知会......”
话说至此,触及郁幽然的目光,他没再多说下去,苏空青听到故人名字,极力平复自己混乱的内息,一下子涌入脑海的信息未来得及整理就已经在她的心泉激起千帆雪浪。
苏安林,是苏空青的父亲,也是郁幽然的丈夫,但在当年隐居之时便过世了。
蛊铃!?父亲当年已明令禁止封其为禁术,不得使用,如今怎会在秦家手上,难不成石楠花那一次......
往日的记忆悄然回溯脑海,肆无忌惮地撕扯着她的思绪,原本看似不起眼,不在意的异样立刻得到了解释。
柳韵回忆中的铃铛,正是蛊铃,而那两种花香,便是桂花香和幽兰花香,至于那位少年她不知是谁,但也一定和白鹿城脱不了干系,原来这近千年来的恶魂竟是白鹿城和九龙谷一手打造的。
忽地,不知在门外蹲了多久,苏空青只觉浑身冰凉,动弹不得,眼前蒙上一层薄雾,灼烧着眼眶,随即身形一晃,下意识地抓住门把,发出嘎吱响声。
“谁!”郁幽然一骨碌站起来,厉声喝道。
苏空青深吸一口气,眸光微闪,似是下定了决心,随即直接起身出去,小幽被吓得咽了咽口水,如今这氛围着实不太适合它,但它也乖乖地跟在自己小主人的身后。
郁幽然一见是苏空青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尽是不可思议,但不过一刻,她还是很快恢复了以往当家做主的镇定,随即沉声质问道:
“空青,你怎么从偏殿出来了?”
不过话音刚落,思索开来,忽然心生不妙,偏殿只能从正殿进入,而她今日一整天都在正殿,更何况过思阁周围有她布置的结界,翻窗而入已是不可能,难道......
“你是从那条暗道进来的!”
“是!”
“那上面的壁画你看了?”
“是!”
苏空青晃了晃神,走到郁幽然面前,眸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但还是微不可见地双肩发颤,手指冰凉,随即颤声补充道:“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您刚刚说的话我听见了。”
郁幽然一怔,握紧拳头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紧咬着后槽牙,不知为何,一触及苏空青的目光,她还是下意识地逃避了,这眼神和当时在杏坛镇质问她有关恶魂之事时是一样的,甚至......和故去的苏安林更是神似......
瞳水清澈,眸光微闪,浸润着满月的月辉,皎洁如初,似是任何藏污纳垢的脏东西都尽是湮灭于其中。
郁幽然暗暗地深呼吸,沉声道:“既然知道了,也多说无益,现在已无挽回之机,修真界注定要来一场洗牌,至于你的那些朋友也必定会深陷其中,尤其是那位沈家那姑娘,不过最近听说虚怀谷内部出了事,启动护城大阵,暂时不管修真界诸事,说不定还能逃脱此劫。”
这话语尽数堵塞着苏空青的心泉,令她难以呼吸,最后只得颤声问道:“为什么......这可是......”
一时间,苏空青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只觉喉头阻梗,不知该说什么。
郁幽然早知她会这么问,便正色道:“先祖遗命。”
这一字一句敲打着听者心泉,就连历经风雨的长老也垂眸长叹,无奈地摇摇头。
“胡说!父亲绝对不会如此......”
苏空青哑着声,还未说完,郁幽然突然暴怒道:“所以你父亲死了!”
抬眸望去,凌冽的丹凤眼如今尽是不甘和愤恨,郁幽然胸膛一起一伏,面色铁青,但也清晰地看到眼眶微红,随后长叹道:“当时你父亲接任谷主之令才知九龙谷近千年来的背后合作,以他这既烂好人又悲悯的性子自然不愿,原本想要毁掉禁术和蛊铃,但先祖遗命在上,不敢不从,只是没想到他去了一次白鹿城的立善阁,亲眼所见之后,就不顾众人反对,封蛊铃为禁术,还隐居避世,秦南安怎么会放过他,以见最后一面为说辞将不善武功的他重伤,还没到家门口就死了。”
“那您又为何答应和他合作,那可是......”显然苏空青不相信郁幽然所说,以她的性子,若是知道此事,孤身一人也会闯入白鹿城让秦南安血债血偿。
“若不是你父亲当时太过软弱,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既然是我接手了九龙谷,此事自然是由我做主。”
郁幽然缓了口气,眉眼多了几分温柔,她注视着苏空青,继续说道:“孩子,我不是一个人,我背后还有九龙谷,还有你!”
苏空青一晃神,忍不住退后了几步。
郁幽然向她步步逼近,“以当时白鹿城的武功和地位若是随便给我们安个什么罪名随时都会落得当年许怀天那样的下场......”
“不......”苏空青被逼得连连往后退,可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纠结当年旧怨,若现在不提醒血岭,不提醒青城山,恐怕再无回转余地。
思及此,苏空青一把推开郁幽然抱着小幽往门外而跑。
“拦住她!”郁幽然一声令下,门外就来了一队守门弟子围住正殿门口,将苏空青拦在门外,她一转身便是已站于身后的郁幽然。
“你要去救他们!?”
“是!”苏空青沉声应着,尽是誓死不屈。
郁幽然冷哼了一声,狠心道:“苏空青,我问你,你连轻功都不会你能救谁!你连这九龙谷都出不去,你又能找谁!这次偷跑出去,估计你一直都是躲在他们身后受保护的吧!既然如此,你哪来的自信能救得了他们......”
苏空青顿时愣住了,眸光破碎,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这诛心之言不过如此......
藏书阁的长老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中,欲言又止。
“从小到大,教你最基础的武功学不会,教你经书伦理背不下来,你还会什么?若是你能像那白亦舒那般,我又何必这般苦心孤诣为你筹划,担心九龙谷将来交到你手上该如何是好......”
“不要再说了!”话音刚落,殿内陡然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苏空青的厉声喝止撕碎郁幽然这般诛心之言,似是将以往的怨怼都发泄出来,乖巧懂事在她身上向来都是不自信和不敢添麻烦的外壳。
郁幽然一怔,似乎有点被吓到了,抬眸一瞬,就已是挂着两串泪珠的苏空青,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皆被这一滩月水给掩盖了,这一眼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原本想说些什么,不料刚开口,苏空青从腰间的锦囊掏出什么向他们洒了一圈。
一瞬间,正殿内生气漫漫白烟,惹得众人连连后退,咳嗽声此起彼伏,以衣袖掩面拂尘。
藏书阁的长老运灵以拂尘一挥,窗门打开,须臾间,罡风灌入,白眼消散,郁幽然发出一声闷哼,欠身捂着手腕,垂眸将目光落到掌心上,灵力逐渐稀释,不由得眉心成川,看来秦南安真的开始用那个蛊铃了。
视线逐渐清晰,众人一看,苏空青和小幽不见了,这招倒是出其不意,原本郁幽然想着若是苏空青敢用幽兰铃,这周围布下的灵阵便会起效将其灵力阻隔,她再用以银针制服小幽,这次的确是大意了......
一刻过后,九龙谷山林间,月半下沉,盈月在树影间忽隐忽现,几只猫头鹰停落在树干在贪婪地享受着月光沐浴,不料在这闭眼沉思中,倏地沙沙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吓得它们连连飞走,掉落几根羽毛。
苏空青实在是跑不动了,扶树弯着腰想要歇息片刻,鬓间的汗直落而下,滴到脚边的枯叶。
小幽墨色的眸子在暗夜中幽幽发着绿光,随即喵呜一声,蹦跶几下,看上去也是很着急。
苏空青缓着气,以衣袖擦拭冷汗,不料余光却瞥见远处山谷的萤火微光,在黑夜中簌簌而动风雨欲摧之势向她而来,还伴随着几声叫唤:“快点!谷主吩咐,必须要尽快找到少谷主!”
“不好!我们快走!”苏空青一把抱住小幽向谷中密林深处跑去,倏地脚下一滑,一脚不知踩中什么东西,随即一声惨叫,就是天转地旋之势,这一人一猫滚落到山坡之下。
约莫五丈才停下来,身上到处都是枯枝落叶,泥点沾染着衣裙,染成墨花,头发散乱,夹杂着细小的枯叶,好生狼狈,几声闷哼幽幽响起,苏空青艰难起身,手和脸上都是细小的伤口,都来不及以原有的治愈之术去治疗,未及之处,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噙在眼眶的泪水簌簌而落,辣的伤口止疼。
“不行......苏空青......你不能倒下......”
不容得她多愁多思,她忍下难以掩饰的抽泣声,一把抱住小幽往她知道的最薄弱边远的结界跑去,小幽满眼心疼,只得乖乖地替她舔舐伤口。
大片月辉撒下,似有似无地照亮苏空青眼前的路,停落在树干上的猫头鹰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掩映着这小姑娘倔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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