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第93章
5月份应该是一年当中最容易混过去的一段日子,因为桂卿还没感觉到什么呢,它便悄无声息地来到眼前了,像个虽然充满各种心机但是却并没有多少恶意的调皮鬼。唯有此时他才深刻地体会到朱自清的那篇《匆匆》写得有多么好。
“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偶尔得闲,他就会想起这篇有名的文章聊以自安,“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
然而,生活并不总是显得那么随性和惬意,或者总不是,因为总不是才是它的本来面目,才是其中隐隐包含着的永远不变的最大真谛。按照单位里的女头儿阎春竹的安排,五一长假第一天本来是该桂卿值班的,但是偏偏奇采这个小家伙竟然又生病了,她莫名其妙地发起热来,用了各种办法总是退不去那个热,这可急坏了寻柳和他。
桂卿是向来不主张动不动就给孩子吃药打针的,尤其是挂吊针,他是最反对的,除非情况非常紧急,不挂不可了。但是,寻柳正好和他完全相反,孩子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她必然是针药齐上,一口气地给孩子治好她才放心。既然双方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而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那么只有一方主动屈服才能保持某种极不稳定的平衡,他便是那个主动屈服的人,也只能是他了。于是,孩子便被送进了县人民医院的小儿科,然后各种针药就一哄拉全都招呼上了,看着很正规的样子,也颇能让她感觉放心一些。
可是,一直到了第四天的晚上,孩子的烧还是没彻底退下去,并且一点也没有要好转的迹象,孩子的小脸也憋得通红,整个精神状态也不大好。这中间当然也间歇性地退过几次烧,可惜维持的时间都不长。她就这个情况几次去问大夫,大夫虽然嘴上絮絮叨叨的,但最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再观察观察,再观察观察,确实有些急人。
“市立医院小儿科不是有恁同学嘛,”她沉着脸道,一副心忧如焚的样子,恨不能亲自替孩子来受这个罪,不过依然掩盖不了眼神里那种种令人极为怜悯的并不确定的希冀之光,“咱转到那里去治,不在这里瞎耽误功夫了,我看在这里治纯粹就是浪费时间,小孩还受罪。”
“噢,你说梁光洲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他赶紧回道,看样子他是才想起来这个事的,就和如梦初醒一般,在她看来真是气人得很,这简直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对,咱找找他不行吗?”她继续说道,眼睛里已经有了些许带着希望和憧憬的光亮,这光亮顺便也鼓舞了他,给了他诸多额外的力量,“有熟人总比没熟人强吧,而且那里的条件总比这里强吧?”
“那行,”他回道,且觉得这个事比较靠谱,他对这里也没有多少信心了,“你要是觉得有必要的话,咱明天一早就转过去。”
“嗤,什么叫我觉得有必要啊?”她显然是生气了,于是便没好气地说道,“难道你觉得没必要吗?”
“你觉得耗在这里有意义吗?”她又接着追问道,“都打了四天的针了,烧也不见退下去,这么耗着也不是个法呀。”
“转,明天一早就转,”他咬牙说道,这个话虽然说得有点不好听了,根本就不入她的耳朵,但至少他的态度还是比较鲜明的,即完全同意她的想法,“我可不能在你这里落下什么抱怨。”
他心里清楚得很,她的话历来比最嚣张、最□□、最霸道的皇上的圣旨都厉害一万倍,无论她什么时候下达指示,他都必须立即、马上、顿时、赶紧、连忙地去执行,而不能有片刻的犹豫和迟疑,不然的话后果就会很严重,很严重,严重到完全不能想象和不可描述的地步。他是一贯都怕了她的,所谓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嘛,只是这个话应该反过来讲才符合实际,他才是她打倒的丈夫揉倒的面呢。
她又开始甩脸不理他了,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犹如一把很重的大铡刀,被一根细细的麻绳系着,悬挂在老式的粗木房梁上,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搞得铡刀下面的人血光四溅,小命不保。
他当然也明白,如果他现在敢甩脸离开病房的话,那么她就敢把给孩子输液的袋子拽下来扔在地上,然后扬长而去,如果他胆敢把孩子扔床上不问的话,那么她就敢把孩子使劲往地上摔,如果他胆敢拿自己的头去撞墙的话,那么她就敢直接从病房大楼的窗户上跳下去。
天下的事只要他敢做,就没有什么她不敢做的。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已经领教很久了,正所谓彪悍的人生从来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在没生孩子之前,有一次晚上他们两人闹别扭,他无意中说了一句气话把她给惹恼了,结果她竟然把身上仅有的一件小内裤一脱,接着就要往门外走去,嘴上还发狠道:“我就这样光着腚出去,我看你的脸往哪里搁?”吓得他赶紧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拉来回来,好像他自己的光腚被满大街的人都看到了一样。然后,就是一通昏天暗地的痛心疾首的赔礼道歉外加发誓、赌咒和保证什么的,他才算勉强挽回了那一触即溃的险恶局面。从那以后,他可算知道她是个什么人了。一个在深更半夜里就因为和丈夫怄点气,吵个架,闹点别扭什么的,就敢一个人光着个腚跑出去的女人,还有什么事是她干不上来的呢?
幸好此时的病房里没有其他小病号和家属,缺少足够多的热心观众,不然的话她的小暴躁脾气一定会当场发作起来的,而且一定会沿着不可预料的方向继续发展下去,那将会使他濒临应该崩溃而不敢崩溃,想死而不能,想生而不易的十分可怕的局面的。
“我也是希望孩子尽快好起来的,”沉默了许久之后她又开始没说找话说了,大约是因为不能让嘴轻易闲着的缘故,“所以才想着转院的,这边的医疗水平确实不行,你看都把孩子治成什么样子了?”
“自然来了这里就得认这里,不然还能怎么着啊?”他尽量语气柔和地向她赔笑道,他可不想再惹是生非了,“反正就算医院的水平再低,再不行,他们也不会主动说自己不行的,而且要转院的话也只能是咱们提出来转院,他们是不会说什么的,并且他们最后还会给咱记上一笔,说是患者家属强烈要求转院的,这样他们就没什么责任了。”
“行了,行了,你现在别给我叨叨这些破事了,”她突然间就这样恼怒道,连一丝一毫缓冲的过程都没有,中间连个转折或者过渡都没有,这令他感觉十分的不爽,但是他也只能忍着,“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小清音那边,恁娘那个熊人能给我照顾好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