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第103章
七月的火理所当然地把人心都烧焦了,与此同时,一切有机物都会势不可挡地在这个流火的时节里倾向于变质和腐烂。此时,春英和寻柳这对婆媳之间的矛盾终于演化到了已然不可收拾的地步了,简直就是形同水火,势不两立,绝对绝不可调和了。
“只要恁娘在这里,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反正事也不大,你就看着办吧。”寻柳有一回就这样对着桂卿抱怨道,她的眼睛里已经不再有什么委屈的泪水和苟活着的想法了,有的只是仇恨和绝望。
是严酷无情的现实生活把她硬生生地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泼妇,她曾经在他面前这样说过,他记得很清楚。
“你叫我怎么办呢?”他苦着脸说道。
他和她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春英恰好有事出去了。
“你怎么办那是你的事,我最后再给你说一遍,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掂量着来吧!”她咬着牙回道,压根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唉,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呢?”他不住地感叹道,和个新晋升的神经病似的,同时把他自己都吓着了,“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呢?”
“就不能再忍一忍吗?”他的嘴里又反复地嘟囔着,看样子确实有点魔怔了,“就不能再忍一忍吗?”
“唉,有些事,我都是忍了又忍的,你就不能再忍一忍吗?”他叹息着央求道,其实心里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你能忍,我不能忍,我没你那个本事。”她冷笑着讥讽道,如此倒是显得她很实诚,也很心疼他,即她的丈夫。
“我知道,我知道,有些事确实是俺娘做得不对,因为再英明的老的也不是都全对的,”他有气无力地继续嘟囔道,例行公事一般没有一点精气神,就和死半截了差不多,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想要说些什么,或者还能说些什么,“不过呢,有些事——”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她像个真正的农村泼妇一样大声地吼道,吓得他浑身一激灵,“你的眼也不瞎,你也看见了,孩子一到她手里就哭,一到她手里就哭,也出奇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终于着急了,一直紧绷着的负面情绪也终于垮掉了,如雪崩了一般,让他感觉很是骇然和迷糊。
“她还不至于会害孩子吧?”他道,这也是一种解释。
“哼,我看难说!”她非常肯定地下了结论,然后又愤愤地说道,一副耿耿于怀的老样子,“你还记得上回你看我实在是太辛苦,太累了,就对小清音说了句,乖孩子,等你长大了,好好地孝顺孝顺妈妈,好不好?结果恁娘当时怎么堵你的吗?”
“你不会忘了吧?”她忙又追加道。
“没有。”他老实地回道,已然是英雄气短了。
“她当时就板着个老脸说你,”不用她怎么过于精确地描述,他也知道当时的难堪情景,因为这个事他也是牢牢地记在心里了,为此他也是难过了很久,“我养你的时候也怪累的,也不容易,现在你长大了,我也没见你怎么孝顺我,我也没怎么得你的济呀。”
“你听听,你听听,她这是人说话吗?”她继续发飙道,“世界上有当亲娘的和自己的儿子这么计较的吗?”
“她真是太奇葩了。”她又补充道。
“哎呀,你不要和她计较这些,”他毫无底气地劝解着她,像是用一小团破旧的棉絮扔向残忍歹毒的日本鬼子,要替那些在中日战争中悲惨死去的全体中国人报仇雪恨一般,“她就是那样的人,有时候说话没脑子,你又何必拿她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呢?”
同时在脑海里,他又忍不住想起昨天晚上,他因为实在忍不住就打了几个饱嗝,而被她硬生生地踢下床,不得不跑到客厅的沙发上去睡了大半夜的悲催事情。他觉得这个事要是反过来,他是绝对不会把她从床上赶走的,他连想都不会这样想。
“母亲不好,媳妇就好吗?”一想到这个世界性的难题他也只能呵呵了,也只能报以无言的苦笑,却不能告诉眼前人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以为她是断然理解不了他的真实想法的,“媳妇难道不是孩子的母亲吗?母亲难道不曾是父亲的媳妇吗?”
他仿佛依稀看见了她将来的样子,即她的后半生,那是他绝对不忍直视的,好在她今后只有做丈母娘的命,而不是去当注定要被千万个儿媳妇所唾弃和厌恶的诸多个老婆婆之中的一个,一种非常类似狼外婆的黑暗角色,一种悲惨无比的尴尬角色。
“我可以不和她计较,但是她凭什么处处和我计较呢?”她憋着劲问道,看那样子似乎想哭,但终究还是恼怒战胜了悲伤,并没有哭出来,因为女人记仇的能力从来都是不容小觑的,她当然也不例外,“不管我是什么时候得罪的她,也不管是多小的事,她回头总会找机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的,一样都不少。”
“那些她报复我的事我现在都不想再提了,”她又言道,“因为一提起来我就难受得要死,我就活不下去了,一分钟也活不下去了,你根本不知道这个味,比一头撞死在南墙上还难受呢。”
“唉——”他无言以对了,真真的窝囊废一个。
“以前,她经常半夜里起来偷偷地洗澡,”她嘴里继续讲述着,心里的火气也继续发泄着,“也不开灯,也没有点动静,咱也不知道她因为什么这样。我当时还很小心地说过她一回,她当时连理我都没理我,连看我一眼都没看,后来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好像我说的话就和放屁一样,一点用也没有。”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她不解地讲道,气得嘴都打哆嗦了,“她又不说,她的眼就那么白瞪白瞪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她后来好像改了呀?”罪孽深重的人如此说了一句。
“那是你后来又说了她一回,她才硬捏着鼻子改的,要不然的话她才不会理我呢,”她委屈地说道,顺便也白了他一眼,“哼,我还不知道她的?”
“知道就好。”他无聊地嘟囔着。
“她拆骨头换髓也就是那样了。”她褒贬道。
“唉,对于这些生活细节上的小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免得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他说话和个人灯似的,不痛不痒的,在她看来就是这样,没点男人该有的担当。
“什么,小事?”她睁大眼睛特别认真地辩解道,最烦他这样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地说话了,“小事也能惹出大事来,我告诉你吧。”
“你说说,她身上难道生蛆了,长痞了,几乎天天都要洗澡,她就不怕洗死自己吗?”她怀揣着几乎都要泛滥成灾的恶意咬牙咒骂道,也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了,“再说了,她在老家的时候,我从来也没见她怎么洗过澡呀,怎么一到咱家就非得天天洗呢?”
“还有,我看着她那么使劲地糟蹋咱家的热水我就心疼得要命,难道咱家的水,咱家的电,不是花钱买的吗?”她接着控诉道,也不管他的脸上还能不能挂得住,“平时我洗衣服都是用凉水洗的,我都不舍得用热水洗,结果她连摆衣服都用热水,你说她不是有意地作践咱们吗?我看她就是骨子里拐咕,心眼子不正。”
“唉——”他还是无言以对。